次日,天气不错,汉军万余步骑,也在昨日伏泉的震慑之后,换了一副模样往右扶风而去。
塑风阵阵,车辚马萧,回望身后的前汉古都良久,想到长安城后来所历经战火,不免感伤,这座历经风霜的古都,不该因战火而衰败。
大军一路北行,出了京兆尹辖地,便到了右扶风境地,到了这里,伏泉也算是故地重游。他之所以将右扶风定为和各路凉州汉军兵将商讨对策的地方,除了右扶风已经直面凉州外,那就是右扶风也是伏泉母亲,扶风平陵宋氏的所在地。
右扶风,故秦内史,时主爵都尉,掌列侯。至前汉立国,太祖高皇帝元年时隶属雍国,二年时更名为中地郡,到九年时又罢免,复为内史。孝景帝皇帝中六年时,又更名都尉,到了世宗孝武皇帝建元六年,又分为右内史,太初元年更名主爵都尉,为右扶风,取扶助风化之意,治所在长安。其职相当于郡太守,因地属畿辅,故不称郡,为三辅之一,本朝时移治所于槐里。
此时,越往西边走去,路上所遇羌胡,或者外貌上明显有着羌胡血统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直让人以为这里是边地,而不是三辅。
当然,这些羌胡自然不是凉州叛乱的羌胡,他们说起来也只能算在归化羌胡之列,只是这些归化羌胡到底有多归化,却是并不好说。
一路之上,路上所遇的来往羌胡,总让伏泉觉得有所不对,但说出那里不对,却又不能完全说出来。
他们给人的感觉却是总觉得这些羌胡看自己的眼神里,有很多不明而喻的意味。伏泉见此虽然有所疑虑,毕竟现在凉州羌胡正在叛乱,很难说他们心里有没有其他的想法,但他也不能因为这没有确凿证实的想法,就去针对这些羌胡,抓捕他们,消除潜在隐患。
为此,贾诩还特地找到伏泉,向他深深建议,要盯紧这些右扶风的羌胡,昔年他便遭受羌人劫持,若非其施以巧计,用他是段外孙的理由,将那些依旧害怕“凉州三明”,特别是杀人屠夫段段纪明的羌人吓退,恐怕现在他贾诩还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了。
对此,伏泉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些羌胡虽然外表上是羌人,但是在如今大汉的户籍里,他们显然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汉籍户口了。因此,除非是能明显抓住这些羌胡的谋反之心,就是伏泉自己,也不能轻易的下令抓捕羌胡。
也正是如此,汉羌百年大战,即使与大汉作战的是羌人,但这些战斗,却已经不是外战,而是内战平乱了,正是这样,那些在汉羌百年大战里,一代又一代为汉族赴死的兵将们,永远也成不了民族英雄,只能在史书一角上,留下自己微不足道的名字,可是多数人却是忽视了西域,忽视了凉州这片苍茫大地上,为汉族的辉煌奋斗的人。
羌人,分布关西诸地,且各有联系,凉州、三辅之局势,由此便可看得冰山一角,不管是大汉外部还是内部,都是复杂之极。
其实右扶风有羌胡存在,自然是有原因的,甚至整个三辅之地,包括伏泉来时的京兆尹,也有一些羌胡,只是与左冯翊和右扶风相比,京兆尹因为距离凉州太远,所以境内羌胡相对而言少了很多而已。
不过,虽然看着是少,但是假若有人将这些善战的羌胡聚集起来的话,伏泉想来,短时间内,聚集一支数万大军不算难事,这对于三辅而言,却也是不小的隐患。
之所以拱卫京师的三辅地区,有这么多的羌胡,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们能在这里定居,自然是迁徙而来,而他们被迁徙的原因,却是因为他们都是曾经汉羌百年大战里,被汉军击败投降的羌胡后人。
只是,羌人投降是投降,但明显大汉的思想教育还是没有做好,这些羌人和凉州的羌胡一样,先祖是投降了,但是他们这些后辈,明显没有被大汉教育好,怕也只是怕杀的数百万的羌胡投降的“凉州三明”,等到“凉州三明”死去,他们的后代都将怀着仇恨,开始向给他们屈辱的大汉王朝复仇。
凉州的羌胡在一阵恰到好处的时机内,发动了反叛,而三辅的羌胡,除了已经忠心大汉的人以外,还是有不少人在等着和凉州羌胡一起,再次复兴他们先祖曾经的荣光。
大军进入右扶风境内,伏泉并未去右扶风郡治槐里县,在他看来,除非是现在的右扶风脑子秀逗了,才会在郡治槐里县城守着自己。
谁都知道当今皇后宋氏出自右扶风平陵宋氏,伏泉母亲乃皇后族妹,此番入得右扶风,在大汉以孝治国的前提下,伏泉不先去平陵祭拜先祖,如前车骑将军宋酆等人,跑去槐里县驻扎,那不是找骂吗?
平陵,名字里既然带了“陵”字,自然便知这是皇帝陵寝,至于是谁,却是前汉孝昭皇帝刘弗陵。
其即位时年仅八岁,在汉武帝留下的的辅政大臣霍光、金日、桑弘羊等人的辅政下,沿袭武帝后期不再穷兵黩武的政策,与民休息,加强北方戍防。并在任上,进一步改革武帝时制度,罢不急之官,减轻赋税。因内外措施得当,使得武帝后期遗留的矛盾基本得到了控制,前汉王朝衰退趋势得以扭转,最终也有了“百姓充实,四夷宾服”,“昭宣之治”正是在他手下开始。
至元平元年时,刘弗陵因病驾崩,死于未央宫中,年仅二十一岁,在位十三年,谥号孝昭皇帝,并葬于平陵。
当然,无论当时作为汉武帝刘彻与钩弋夫人赵婕妤生的小儿子的刘弗陵,如何因为长辈的政治博弈取得帝位,也不论其兄戾太子刘据当年遭受了什么样的冤屈,若是刘据即位会不会做得更好,总之刘弗陵开启了汉武帝以后的又一次汉族兴盛。
而且,随着前汉中宗孝宣皇帝刘询即位,刘询作为刘据的孙子,这皇位还是落到了刘据一脉手中,也算是天理循环。
这日,终是到了平陵地界,毕竟是皇帝陵寝,在前汉“迁陵”的政策之下,即使有着前汉末年的战乱,但随着本朝立国,平陵至今也是十分繁华,路上所遇车马行人不断。
与迎接的平陵令简单交谈之后,伏泉便直接先去了平陵宋氏所在,早得音信的宋氏族人已经为伏泉将祭奠诸事准备好了,倒是也不需要伏泉准备些什么。
说来也巧,伏泉这辈子除了幼年来过,也就是当时宋酆死时,从巴郡来匆匆为他送行,此番虽是故地重游,但也是别有一番新鲜之感。
拜祭了宋氏诸先祖之后,伏泉便留在宋氏府邸,坐等接到他命令的凉州诸郡兵将,派人前来商讨征讨凉州叛军的事情。
幸好,宋皇后兄长宋奇在京中,否则,作为如今平陵宋氏,十分不得族人之心的族长宋奇日日在府邸陪伴自己的话,那他可就真的感觉不太好了。
在伏泉还在等着凉州兵将的使者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雒阳,随着左昌之事传来,朝中无数伏泉的政敌,像是鲨鱼闻到血腥味道一样,纷纷准备好了奏疏,要在朝会上好好弹劾伏泉这个大不敬之臣。
对他们而言,作为被皇帝刘宏下令,槛车征入京中治罪的前凉州刺史左昌,即使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也不该被一个大臣,擅自抢走治罪,这等不顾及皇帝命令的大臣,就该彻底直接治罪下狱才是。
崇德殿内,朝会之上,听闻送左昌入京的长吏报道,刘宏显然十分气愤,毕竟作为皇帝,自己要治罪的罪臣,被臣子不上报,私下里杀了,这无论如何都让刘宏十分不好受。
群臣见此,更是兴奋之极,不断上奏,弹劾伏泉此举有多么大不敬。对他们而言,大不敬是除了谋反罪以外,治罪最大的罪名,伏泉竟然犯了这样的以下欺上的罪名,那就该好好的重重的治罪。
当年,司马迁为投降的李陵向汉武帝求情,结果被汉武帝治罪大不敬,后来因为司马迁无钱赎罪,最终判了宫刑。虽然造就了之后的绝唱,却让曾经的武帝爱臣,彻底打入冷宫,其它诸如此般故事,无不吸引着伏泉的政敌们在后方弹劾伏泉大不敬。
见满朝回应,刘宏见此更是愤怒不已,正欲下旨,不顾伏泉正处理凉州乱事,召人以槛车征他入京治罪时,中常侍吕强却手持一封奏疏,从殿外走来。
吕强丝毫不顾及朝臣扫视的目光,径直从一旁过道走到刘宏身边,细语几句,而后便在刘宏诧异的目光里,将那封奏疏交给刘宏。
不少朝臣见此,心中却是一跳,暗道不好,看皇帝刘宏神色,明显事情出了状况,只是到底出了何事,他们却是不知道。
事情其实正如他们所想一样,吕强手上的奏疏,自然是伏泉所上,当然,为了保证自己的奏疏不被拦截,伏泉特地让人将奏疏送到吕强府上,让吕强送到刘宏手里。
幸好伏泉所派的兵士,也是骁勇之极,那被伏泉抢了左昌的官吏,即使比伏泉所派骑士提前离开京兆尹,但还是被伏泉所派骑士赶上,和他一前一后的赶到了京师雒阳,不过就是先去送信到吕强府上,慢了点速度而已。
却说吕强向刘宏进上伏泉奏疏,刘宏打开奏疏,只见奏疏曰:“臣本庸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励三军。今左昌贼子坐断盗罪,贪污军费无计,又畏死怯战、错失战机、陷害长吏,诸般失察之举,辅祸之罪……致使凉州诸军兵无战心,将皆畏死,叛军迭起,凉州失地,百姓罹难,此大罪也。故为振凉州诸军士气,严惩贪污之徒,臣擅自斩杀其贼,虽知不敬,然将在外,有所不受,不胜惭愧,俯伏待命!”
这封奏疏伏泉说得很低调,看似是把罪责全部拦在自己身上,其实却是暗中把左昌的诸般罪责全部说了出来。
刘宏看后,第一时间自然是愤怒,当然让他愤怒的自然不是伏泉杀了左昌,愿意认罪伏法,而是左昌诸般举措,竟然害的凉州乱事坐大,让本就被太平道黄巾蛾贼折腾的够苦的他,又要面临这样的叛乱,实在让刘宏非常痛恨。
当然,这毕竟是伏泉的一面之词,真实所在,刘宏自然不会全部听取,要证实的话,还是需要派人调查。
如果说事情真相真的如伏泉所言,左昌让得凉州军心士气大乱,那么刘宏自然要为了平定凉州战乱,对于伏泉斩杀左昌的“无奈之举”有所理解。但如果不是的话,这欺君大罪,可是大不敬之罪中最重的罪责,足以治死,不过,刘宏的心里却是明白,伏泉不至于犯了大不敬后,再来欺君,这不是找死行为吗?
此时,也得到伏泉书信的吕强又细声和刘宏道:“臣闻治国者,必以奉法为重。法若不行,何以服人?此中情况,与治军类同,今凉州军心,因左昌大乱,伏平西得陛下便宜之令,斩杀左昌,传授凉州,以振军心,此虽有不敬,行事鲁莽,然如今形势紧迫,一番赤胆忠心之举,情有可原,望陛下三思!”
听得此言,刘宏逐渐点头,原本愤怒的心情也安静许多,随后谓群臣道:“左昌之事,未临其境,无有定论,朕欲派人查明此事,待此事明了,再定伏泉大不敬之罪!”
这旨意,自然使得无数群臣不满,毕竟,不能一下子把伏泉打死,谁也不知道伏泉会不会有后招。然而,帝命难违,他们也只能遵从,于是退而求其次的准备对那审核左昌之事的臣子身份下手,终究,如果这审查之人是自己人的话,就不愁制服不了伏泉了。
只是,他们想不到的是,在未来数天后,一封凉州兵将联名对左昌罪责的告书,让得他们的计划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