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和尚道:“无论怎样,鱼总归是鱼,燕子总归是燕子,沈施主可能让鱼变成人?沈施主可能让燕子化作凤凰?沈施主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某几个人的现状,可能够改变天下人的现状吗,若鱼儿不死,前世种下的恶果谁来偿还,若燕子全部化作雄鹰,春生的小虫岂不泛滥成灾。虫吃树,鸟食虫,鹰食鸟,世间万物存在于世,自有其运转规律在,应该各司其职,更尽本分,若万物越轨而动世间岂不混乱成灾,就如同这条小鱼,明明死了却被救活,肚子上留下一条永远无法磨灭的疤痕,更兼之被仙力滋润,很有可能成长得比同类更加强大,从而吞噬同类,成为放生池的霸主。
这便是传道的意义吗,通过一番血腥的屠杀奠定放生池新的秩序?道宗的教义便在于扶持自己人吗,若如此,我净心第一个不答应。”
净心大师不愧是佛门高僧,一番话说的沈飞沉默下来。确实,道宗教义的广播在于思想的扩散,如果只是单纯的增加信徒的力量,让他们成为新的统治阶级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现有的问题,甚至会因为改朝换代引起一场灾难。
沈飞望向放生池,看到干净透亮,一眼望到底的池水中都是同等大小的鱼儿,它们自在的游弋不互相干涉,不互相吞噬,等待投食者的喂食,被投喂的食物或许有多有少,但总归有口吃的,彼此之间是和平的不会发生争斗。
沈飞忽然想起,自己来到人国不久便确定了传道的方向是以上位者作为突破口,采用威逼利诱的方式收集上位者的信仰,让道宗在人国得以生存,再慢慢向底层传播,但这样一来,无疑和自己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精神相违背,因为自己要惩戒的恶大多数都是位高权重的上位者。
怎么办,净心和尚只看了一眼,便瞧出自己的漏洞与破绽,自己该何去何曾。
本来十拿九稳的问题,在净心和尚四两拨千斤,避实就虚的攻势下乱了阵脚,让沈飞乱了分寸,他沉默下来,他陷入沉思,低垂的目光注意到台下观众们贪婪的眼神,那些本来是虔诚的,投注向净心的眼神。
沈飞知道是自己的行为挑起了人们心中的贪欲,他有些错愕,他忽然产生了茫然,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若道义的传播同样沦为当权者维护权利的帮凶,那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什么意义。
儒释道,现如今影响力最大的三个教派,儒道逐渐没落,因为儒生们不具有力量,佛和道经久不衰,因为两者同为力量之源。
长久以来,佛宗成为人国百姓心中的信仰,与此同时又不使力量过度膨胀,因为僧人奇特的获得力量的方式——苦行。
只有通过长期的自我鞭挞,以刻苦环境磨练肉体和心灵让佛祖在人群中发现了的人,才能够获得强大的力量,并且,力量的强弱与苦行的程度是成正比的。
由此做出筛选,心智不坚或者心怀邪念的人是无法获得力量的。
但道法的传播则不然,道宗的力量需要获得传承,需要自我磨砺,道士拥有着远远凌驾于凡人的力量,犹记得初入山门时,区区道宗发字诀便让自己和邵白羽在李宏源面前受尽苦头。可以说,学会了仙人的呼吸吐纳方式,便等于拥有了凌驾于凡人的力量,哪怕对方是强大的武者,拥有着千锤百炼之体,拥有着锋利的长矛和坚硬的盾牌,在你面前也不值一提。
由此,道法的传播代表着力量的扩散,若违背青山道祖留下的遗愿,将引有缘人入仙路的传道模式改变为信我者皆可入教,那必然会造成力量的大规模扩散,使得一些心怀不轨者浑水摸鱼,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这必然与自己的初衷相违背。
沈飞迷茫了,沈飞真的迷茫了,本以为坚定无比的心意在净心和尚三言两语的挑拨下产生了动摇,他终于发现自己为了传播本教教义做出了心底里最不屑的事情,由此产生动摇。
心意震颤之时,沈飞蓦然发现观众们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动摇而产生变化,人群之间也没有产生任何不屑的质疑或嘲讽,他们仍旧充满热情地望着擂台,如面对救世主一般看待自己。
沈飞感到不解,沈飞更加困惑,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发现没有人为其中的凌厉而避退,反而更加炙热地望过来,望向自己。深吸一口气,沈飞猛然醒悟,对于在场这些底层的百姓而言,自己展现出的神力其实带给他们的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的目光炙热,除了贪婪之外,更是获得了生的希望。所谓生的希望,便是不再任人蹂躏,任人宰割地活下去。
又一次深深吸气,沈飞重新抬起头,纯黑一色的瞳孔深不见底,仿佛有一个深邃广袤的宇宙深藏在其中。
“净心大师。”
“沈施主可想通了。”
“大师你可知道仙界和凡界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施主但说无妨。”
“仙界众仙同时修炼相同的法门,或有资质之别,或有传承之异,但总归仙人依靠努力是可以笨鸟先飞的,是能够改变命运的,说不定运气好一点,还能够幸运地得到一把顶级仙剑的认可。
但是凡间不行,若你出生在底层人家,则世世为奴,代代为娼;若你生在皇冢里,则可以享受永生永世的富贵。联通两者的通道几乎是堵死的,做官者代代为官,耕田者世代耕田,民众积怨已久,但因为你佛宗的教化,因为强权武力的统治而不敢发动起义。
我道教教义的传播,我道教在人国的生根发芽便是让无力改变命运的人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让年老的女子焕发青春,让贫穷的民众变得富足,让绝大多数的凡人拥有力量,获得力量,让当权者不敢借着已经拥有的权势为所欲为,便是如此!”
此时此刻,沈飞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拥抱天空:“我教教义,所谓顺天而为,替天行道,苍天让我至此拨乱反正,开创新的天地,我沈飞断没有做不到的理由。”
这一刻,天上地下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一刻,日月精华聚于一线;这一刻,整个天地仿佛只有沈飞一个人的声音:“深受苦难的人民啊,是时候醒一醒了,继续接受佛宗的教化只能让你们世世代代的拥有贫穷。
你们是否想过,自己此世行善积德轮回投胎或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你们的孩子怎么办,他们也要苦一辈子直到死去之后才能获得一个变成有钱人的机会吗!这公平吗,这就是你们穷其一生追求的吗!是时候看清楚佛宗的真面目了,是时候与佛宗彻底决裂了,因为他们压根就是在教导你甘于平庸,在教导你不要违抗命运,不要试图改变命运,不要与当权者对抗,但是凭什么,为什么同样是人,他人拥有的我不能拥有,他人能做的我却不能做,凭什么!是时候站起来了,你们需要的是改变,需要的是我道宗,接受顺天而为,替天行道的教义从此成为天的子民,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
“醒来吧!”
仿佛是为了应和沈飞慷慨激昂的发言,九天之上降下了数道光柱,从各个角度贯穿笼罩了他,让一身青衣的沈飞看起来神圣无比,如同从天而降的天神。
“醒来吧!”沈飞双手向上,万木春生,历经寒冬蹂躏的大地焕发生机,草木生长,冰水融化,一副春暖花开的景象,一片勃勃生机。
台下的所有人都为这一幕震撼,都有一种想要跪倒在地,虔诚叩拜的冲动,但都克制住了,因为这里是佛宗的后花园,因为人国是佛宗的领土,而佛宗的高僧是与皇帝并驾齐驱的人物,受尽了皇权思想教导的人怎么敢当着一众高僧的面向着他教跪拜呢,会被视作异教徒的。
风停止了,光芒收拢了,沈飞重新降落在高台上,盘膝做好望向净心大师:“大师,可满意了?”
“善哉善哉,沈施主慷慨激昂的陈述让人心潮澎湃,但理想总是丰满的,现实总是残酷的,施主的所作所为无非还是用诱惑的方式拉人入伙,并非真的在人们心中根植了信仰,如此一来,人人各怀鬼胎,在施主和施主代表的道宗拥有价值的时候选择投奔,在获得了力量之后选择放弃,将所有的教义抛到脑后,将满足自身的贪婪欲望放大到极限,施主可曾想过,为何蜀中千山向来不和而佛宗三千僧院却是一团和气,欣欣向荣,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信仰的力量。
佛宗僧人无信仰者不可能成为高僧,道宗之人纯粹以力量论高下,导致蜀中千山一向不和,只在出现一个实力绝强的领袖的时候才能产生一致的行动力。”
“呵呵,大师你是否忘了,佛宗也是在一个强大领袖的支撑下产生集体行为的,那个人就是佛祖。佛祖用给予力量的方式考验你们,所以你们才会深深信仰。若不是苦行能够获得力量,大师你会苦行吗,你会信佛吗!”
“善哉善哉,老衲心怀宏愿行走于世,力量为此产生,施主颠倒了两者先后的顺序。”
“强词夺理。”
“沈施主,你很聪明,为了规避老衲的问题而强行创造了另外一个话题,反过来将老衲一军,这是一种不错的手法,老衲看穿了但不想多说,因为老衲是出家人,出家人只说道理不与人争执。但老衲有一个心愿,心愿是希望施主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深深思考一番,你的所作所为,你要达成的目标是否与尊师的初衷相违背,是否与施主自己的心愿相违背,若是违背的,就算最后达成了目标,获得了成功又有什么意义!”
“净心大师,你是在教化沈某吗。”沈飞终于发现了,净心与自己对话的时候并非是在争执,而是在教化,他是以一种长者点拨后辈的语气与自己交流的。
“沈施主,老衲为你讲个故事可好。”
“你们佛宗的人故事还真多。”
“施主可愿意倾听?”
“愿闻其详。”
净心挥挥手,那只一直悬浮在空中的鲤鱼在一股莫名力量的鼓动下飞往九霄云外,一直飞出去,穿过城墙飞入护城河中,它已经拥有了凌驾于同类的力量,需要被剔除出去,与自然竞争,“若干年前,一名身怀远大志向的人在得到了师父的传承之后,矢志将教义发扬光大,让门派振兴,成就令人心驰神往的千古伟业。他先后做出很多过分的事情,骚扰周边门派以扩大自己的地盘,起初的时候获得了一些表面上的功绩,但招来了其他门派的强烈不满为以后的不幸埋下了祸根。不知轻重的他在一次讨伐战中深入敌军内部,被人砍掉了用剑的手,靠着一身经世神通侥幸保全性命逃出了贼窝,与他一起前往敌营的师门兄弟十去其九,几乎全部战死,这个人非常狼狈的回到了自己的门派,遭到了门人们的口诛笔伐不说,更惹来其他门派借机的报复,千里迢迢攻打山门,本来矢志将本门发扬光大的他直到此刻才发现到头来一场空,自己极端的行为非但没有为门派带来兴盛,反而害了门派,为门派招来了数不清的仇敌,现在这些人一起上门,说不定偌大的门派就要被逼死了。在这个时候,他产生了顿悟,退去掌门之位,一心皈依我佛,过起了隐士的生活。”净心和尚娓娓道来,声音平静无波,结尾处话锋一转道:“沈施主,可觉得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与施主有几分相似之处!”
“呵呵!”沈飞冷笑,“大师所说的可是蜀山剑派第三代掌门人云中子!”
“施主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