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站在现代人的角度,陈凯之能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解析私盐贩子,以及提出一个较为新颖和契合实际的打击之法。
可是他知道,这种奏疏,其实只是清谈而已,所谓的策论,并不是提出最实际的办法,而是提出一个让考官们满意的办法。
这其中可谓天差地别。
陈凯之微微凝眉,细细捋着思路,考官们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答题呢?
关于这一点,他倒是多少能捕捉到一些的。
考官都是什么人,都是读书人啊,且大多都是翰林出身,他们和包虎是不同的,因为没有接触过实际的工作,所以最喜欢的,恰是大道理。
所以陈凯之只能讲大道理,他觉得这些东西,很是违心,却也明白,这是自己中举的唯一途径。
陈凯之沉默片刻,便开始落笔。
一日下来,到了傍晚,差役方才来收卷,这一次,差役奇怪地多看了陈凯之几眼,显然是有些意想不到在丁戊号考棚的陈凯之,竟还没有趴下,甚至从精神看上去还算不错。
陈凯之交了卷,便又吃了蒸饼饱腹,靠着考棚休息。
当天夜里,那个数十个阅卷官依旧在明伦堂里阅卷。
不过第二场考试的阅卷工作,却很是不易了,没有几天时间,是阅不完的,所以阅卷官们也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若是遇到了好的答题,就不免要朗声诵读,气氛倒也融洽。
张俭也随手翻着试卷,突然目光一顿,似是被一张卷子所吸引,他先是眉头一皱,随即这双眉又飞快地舒展开来,忍不住道:“好策论啊。”
考官们便纷纷抬眸看向张俭。
却见张俭掸了掸这糊名的卷子,有点往下地激动道:“真是好文章,看完此文,真真是有一股凛然正气扑面而来,其他的文章,要嘛格局太小,要嘛便是略有不足,唯有这篇文章,堪称典范。打击盐贩,靠的是什么?总有人说什么朝廷要严厉打击,设各路关卡,而这篇文章,却是要倡导教化,所谓教化兴,则天下宁,真是字字珠玑,且文章写的也是极好,行云流水,实是不可多得。”
张俭得意地继续道:“一个生员能有这样的见识,实是少见。这文章正合老夫之意,打击盐贩,靠什么?诚如此文所言,需靠圣人的教化,这教化若是能顺畅,则人人都是尧舜,又怎么会有盗贼呢?三皇五帝,正因为兴了教化,所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诚如斯哉。而要如何倡导教化呢,你们看看这答题,教化者,礼乐也,当今之世,道理未臻;民不见化,市井乡间,尚然恶俗,此诚盐贼猖獗之故;是以三皇立极,寻民以时,庖厨稼穑,衣服始制,居民舍焉。五帝之教以仁义,不过遵三皇之良规,益未备之时宜……”
张俭一面念,一面激动得面红耳赤。
其他阅卷官听了,也是如痴如醉。
仿佛这文章,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犹如一股清风,吹入了心田。
一个小小的盐贩,却从三皇五帝开始,讲到了孔圣人,接着引经据典,格局之大,气势之磅礴,真真是罕见。
“有这样见识的人,实在太稀少了。”张俭念罢,又是感叹。
众人亦是纷纷点头道:“张公所言是极,此文堪称典范。”
“若朝廷果然行此策,何愁天下不是海晏河清。”
“妙就妙在,这篇策论,既可用在打击盐贩上,也是治世之良方,而今内忧外患,缺的,正是礼乐啊。”
张俭面上带笑,心里不免感慨,写这策论的人,目光深远,比其他干巴巴的也提到教化的人,则是多了几分恢弘,而且文章的结构清晰,逻辑缜密,可谓是不可多得。
他一时激动之下,又是提笔在这试卷之下,书写了“极佳”二字。
作为礼部右侍郎,他站在庙堂上,看着这些还在挣扎的小小生员们,自然有一种俯瞰的感觉,总觉得这些生员们格局太小,畏畏缩缩,答的题都不尽兴,唯有此文,才令他深感和自己是不谋而合。
……
到了乡试的第三日,陈凯之算是彻底对这考试厌倦了。
昨夜睡得其实还算尚可,这阵阵阴风,倒没有影响到他,只是昨夜却做了一梦,梦到了自己高中了举人,于是无数人赞叹。
尤其是自己昨日答的那篇策论,引来许多考官的赞叹。
嗯……
一觉醒来,方知道是黄粱一梦,陈凯之反而有些忐忑起来,是啊,这篇文章,全特么的是假大空,陈凯之自己是很清楚的,虽然昨日的策论看上去是高瞻远瞩,实际上他娘的完全都是废话。
可有什么办法呢?这种策论,只能这样答。
好在,自己继承了上一世几千年的假大空和装逼经验,这等看似有理,实则却毫无影响的文章,也算是手到擒来。
可……终究还是觉得有些违心啊,这就不免令他有点心虚的错觉了。
陈凯之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才又打起了精神,第三场考试,要开始了。
照例又是一声铜锣声响,今日的考试,乃是关键,因为这一场考试,才真正决定了自己命运,其他两场,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写得好,给一些加分项,决定更好的名次而已。
放试题的木牌举到了陈凯之的考棚前。
猩红的大字写着:“安贫乐道。”
呼……
陈凯之看着这题,心里却像是炸开一样。
这最后的一场考试,是最为决定性的啊,而他……
他闭上眼,心里想着若是自己作题,是否有机会。机会倒是不小,可是风险也不小,这一年来,陈凯之一遍又一遍地读书,一次又一次的做题,可是……
陈凯之心有犹豫,可是他深知,和那些苦读十年的人相比,自己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除非……陈凯之的脑海里,想到了一个答案。
可是……当真要借用上一世的答案吗?
陈凯之猛地想到了那个郑公公,想到了许多的事,他眼眸一张,这眼眸里,有上进和鲤鱼跃龙门的昭昭野心。
若是马前失蹄,那么自己的人生就会自此腐烂,犹如泥土一般,一文不名,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扭扭捏捏呢?
陈凯之再不犹豫,他微微皱着眉,提笔蘸墨之后,在纸上写下了第一段文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直到作罢了题,陈凯之已感觉自己疲惫到了极点,他将试卷小心翼翼地糊了名,接着封存起来,搁到了一边。
此时,才是第三日的清早,距离出这考场还早。
在这里呆了三天,其实陈凯之浑身已是脏兮兮的,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在等,那穿堂阴风,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陈凯之心如止水,便索性阖目沉思。
直到第三场考完,天色已近黄昏,梆子声向起,陈凯之连忙起身,对这个呆了三天的地儿再毫无留恋,随着那人流,提着考蓝匆匆出了考场。
刚刚出来,却是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凯之,考得如何?”
陈凯之不禁回眸看了看,发现说话之人竟是曾环。
曾环显得踌躇满志,带着几许得意地看着陈凯之,就盼着从陈凯之的身上看出那垂头丧气之态。
可陈凯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像是非常不屑地收回了视线,面色一冷,直接旋身离开。
曾环不禁恶狠狠地盯着陈凯之的背影,气恼地低声道:“走着瞧吧。”
曾环再不犹豫,匆匆地前去见郑公公。
郑公公此时也在焦灼地等待,他对此实在是太上心了,此时已命人请了考场上的一个文吏来,细细问道:“那陈凯之考得如何?”
文吏忙道:“这个……学生不知。”
郑公公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了,这个时候,谁能知道考的如何?
他连忙敛去不安的情绪,眼眸斜斜一眯,淡淡问道:“可有什么异常吗?”
文吏这才明白了郑公公的意思,挠了挠头,思索了一番,旋即便如实说道:“倒是有一些,学生按公公的吩咐,一直都注意着那个考棚,发现那陈凯之休息的时间竟比寻常的考生要多得多。”
休息的时间要多得多?
郑公公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线,一张褶皱的面容里掠过欣喜,立即像是发掘出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样。
“休息的时间比别人多的多?他为何休息?”
“这就不知了,每一场考试,他都是匆匆地做了题,接着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像是老僧入定一样。”
郑公公愈发觉得蹊跷:“他还做了题?”
“是。不过学生觉得很奇怪,其他人答题,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更有人需要做一天的题,唯独是他,只几盏茶功夫,便将题作了。”
郑公公不禁大喜过望起来。
是啊,别人都需花这么多时间做题,他陈凯之为何花费这样少的时间?
事有反常即为妖啊,这不正是那丁戊号考棚的效果吗?
他挥退了文吏,看了匆匆赶来的曾环一眼,道:“你怎么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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