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可置信,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毕竟这杨逍,并非是寻常的武生,他可是将门子弟,武院出类拔萃的学子。
杨业此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办才好,嘴角微微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陈凯之神色淡淡地开口道:“学生侥幸胜了,倒是箭矢无眼,伤了杨学兄,实是万死。”
就在所有人还在错愕的时候,陈凯之一步步地走向杨逍。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陈凯之靠近杨逍要做什么,莫非……还不肯罢休吗?
武院的学子平常跟杨逍关系好的,有人试图想阻止陈凯之。
陈凯之却是毫不理会,依旧平静地徐徐走到了杨逍的跟前。
杨逍躺在地上,他浑身上下,看上去是鲜血淋漓的,疼痛更是难忍,可这都是皮外伤,毕竟所用的箭,都没有尖锐的箭簇。
而往日在文生跟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他,此时却是恐惧地看着一步步走来的陈凯之。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产生了恐惧感。
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所展现出来的神力以及箭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他的身子蠕动,挣扎着想要站起自卫,却不曾料到,惊恐的他刚站起来,双腿一颤,整个人又扑通跌坐回了地上。
陈凯之站在他的跟前,看着地上的杨逍,清澈如水的双眸浅浅一眯,居高临下地深深凝望着浑身是血,忍着疼痛的杨逍。
现在的杨逍看着很是可怜,可陈凯之却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这是杨逍他自找的。
他早就警告过他,不要太嚣张了。
陈凯之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还。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杨逍,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嚣张跋扈,可这平静,却更给杨逍一种可怖的感觉。
而接下来,陈凯之动了,杨逍也条件反射一般的身子打了个激灵。
这个时候,他已经能确定一件事,对方的气力,应当远在自己之上,若是这个时候,想要对自己动手,自己绝无幸免。
谁料,顷刻间,陈凯之竟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笑得极致的好看,灼灼夺目。
他徐徐地伸出了手,手伸得很慢,陈凯之朝他一笑道:“承让!”
承让二字,理应是带着讥讽的。
可是莫名的,自陈凯之口里说出来,却令人感觉诚挚。
是的。
诚挚。
虽然自己现在已入天人榜,在这学宫里,也算是有一席之地,但是陈凯之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表现得太过张扬,更不能嚣张,毕竟自己的确伤人了,在学宫伤人是要受到惩罚的。
如果自己的态度还嚣张,那是先生们不可忍的。
一个人有好的身份,并不代表就可以肆无忌惮!
闻言,杨逍一呆,强忍着疼痛,眉头深深一拧,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陈凯之。
这便是陈凯之的厉害之处,他可以羞辱你,可以揍你,可是最后,他又会化作一个彬彬有礼,带着友善面孔的人。
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若是此时的杨逍,让人觉得值得同情,那么现在,陈凯之的态度,就更显得弥足珍贵了。
杨逍若是在此时冷哼一声,不接受陈凯之的善意,在别人的眼里,则终究成了心胸狭隘。
毕竟,陈凯之是个文举人,一个文举人将你打败,你还不肯服输吗?
杨逍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伸了手。
他的手在抖,显然依旧是剧痛难忍,陈凯之则是小心翼翼地将他搀起,而杨逍的脸上,明显的还有一些不甘心。
在他的字典里,还从没有输这个字,将门出生的他,打小便是佼佼者,因此他完全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还是懵懵的。
输了这个事实,令他难以接受。
“杨学兄……”此时,陈凯之低声道。
他说话的口气慢条斯理的,显得和颜悦色。
杨逍起来时,感觉自己浑身筋骨都酸痛得厉害,巍巍颤颤,大口的喘着粗气。
陈凯之的面色温和如风,继续不急不慢地说道:“杨学兄,我说的话,是算数的。愿你,这一次能够记住了。”
他说罢,已有武生们围过来,此时,这些武生,却再不敢像从前那样颐指气使了。
杨逍这样出类拔萃的人都输在了陈凯之的手里,他们这些人哪里还在嚣张的资格呢,估计以后见到陈凯之都要绕道走了。
陈凯之微微一笑,便旋身而回,没有再去看杨逍一眼,又重回到了杨业的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抱歉万分地说道:“学生陈凯之,罪该万死。”
有错要认,在来之前,陈凯之就想清楚了一切后果,所谓谋定而后动,与其百般抵赖,说自己不过是在练箭,不如索性大方认罪。
杨业已缓过神来。
事实上,这些随来的掌院和博士们,从先前的担心,再到后来的惊骇、不可置信,渐渐的重新打量起陈凯之来,这个家伙……竟还是全才。
真是不可小看啊。
可对于学里的学官以及师长们来说,此事算是极为恶劣的,若是不予以惩治,且不说其他人效仿,这陈凯之若是再造次,这还了得?这一次已经让人操碎心了,再有下次,稍有闪失,这是要人命的事啊。
所以杨业终究还是满腔的震惊化作了震怒,双眸一转,冷瞪着陈凯之,口气凌厉:“你既知罪,那么就该学规处置!”
陈凯之颌首点头,完全是心服口服的姿态。
“是,学生甘愿受罚。”
见陈凯之俯首帖耳的样子,反而让杨业脸色终是缓了下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只是……现在倒是令杨业犯难了。
怎么处置呢?重了,这不是他的本意,陈凯之毕竟是入了天人榜的啊,是学宫的颜面,何况认罪态度也是极好。
可轻了,又不能做到震慑的效果。
想了一下,他便朝远处的刘梦远招了招手。
刘梦远苦笑摇头,他怎么会不明白,杨大人这是想将这皮球踢到自己的脚下?
他只好无可奈何地上前几步,朝杨业行了个礼。
杨业背着手,眉头深锁着,略微不悦地开口:“刘掌院如何看?陈凯之太放肆了,幸好没有闹出严重的后果,否则便是悔之不及。事已至此,若是不予以严惩,如何以儆效尤,学规森严,刘掌院意下如何呢?”
刘梦远也是踟蹰,难下决断,他看了陈凯之一眼,正待开口想模棱两可地说点什么。
这时,却有书吏连滚带爬而来。
这一次,竟是比方才想杨业报备这事的那个冒失的书吏更加狼狈,还真就是爬滚着来的,或许是这书吏来时走得太急了,崴了脚,所以一瘸一拐,手脚并用,可是他的速度却是极快,似乎是一丁点都不敢停留,几乎撞开了这乌压压的人群,很不客气地将一个博士撞翻在地。
这博士觉得斯文受辱,顿时恼火,正要呵斥,可这书吏却不管这么多,而是疯了一般继续将身前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推开。
他喘气如风箱一般,上气不接下气地吼:“大人……大人……”
所有人的注意力,终究是移到了这个书吏身上。
杨业的脸色,瞬间已是没有血色了,格外苍白如纸。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啊!
这学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一个书吏这样跌跌撞撞,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从今日陈凯之滋事,再到这个书吏这般莽撞的样子,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学宫是什么地方,是大陈至高的学府,是大陈最顶尖的大儒和读书人聚集之所,他将一切的怨气,都发泄在了这不守规矩的书吏身上。
“来人,先将这个不守规矩的人,拉下去,痛打三十杖!”
书吏身躯一震,可面上却还不见害怕,似乎又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几个杂役想要将他拿住,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将人甩开,一下子扑倒在杨业的脚下,喘息连连,喉头滚了滚,方才艰难地道:“放……放榜了……又放榜了……”
杨业面若寒霜,一声怒喝:“你胡说什么,放什么榜?”
“天……人……榜……”
嗡嗡……
顿然间,杨业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天人阁又放榜了?
方才,他还满心思的想着处理陈凯之的问题。
可是现在……这些事,显然已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了。
天人榜……放榜了。
天……
杨业感觉到一阵眩晕。
这……怎么可能呢?
百年来,倒是有过几篇文章,放了几次榜。
可是……这才几天啊,陈凯之的文章,才刚刚上天人榜呢,转眼之间,又放榜了?
这一次,又是谁的文章……
杨业的身子在颤抖,手脚僵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像断了气,浑身上下萎靡的书吏。
不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杨业突然觉得自己是在梦中,脑子晕乎乎的,怎么有这么好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这绝不是现实。
一定是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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