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陈一寿带笑的眼眸,陈凯之想了想,才道:“勇士营乃青州本地乡勇组成,元祐十七年,北燕侵入,势如破竹,当时主政的杨彪杨公力主决战,乃命人至青州募兵,组建勇士营,此后,勇士营屡建奇功,以区区六千之众,杀贼数万,方才解了洛阳之围。更新快无广告。此后勇士营被并入禁军,成为特殊的存在,所有的官兵,俱都是父死子继,可渐渐的,他们仗着自己的军功,渐渐骄傲起来,一直到如今,已发生了数十起扰民之事了,朝廷念他们祖上的功绩,并没有惩戒他们,虽是极力约束,可是效果却是甚微。据说,这勇士营,不只是军纪败坏,便连操练,也早就疏懒下来,营中竟无敢战之士,除了乐于私斗,却是怯于国战,七年前,朝廷曾命他们前去剿匪,谁料四五千人,竟被千余流寇打的落花流水,死伤甚重,自此之后,羽林卫便不承认这勇士营隶属于羽林卫,而勇士营更加难以管束了。”
陈凯之对勇士营也算是有所了解,陈一寿像是很满意的样子,笑了笑道:“不错,朝廷这些年都在徐徐的对勇士营缩编,而今也不过将其规模,降至六七百人而已,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是天子和太后头上的顽疾,陈凯之,你果然是熟读经史,不错,不错。”
尼玛,陈凯之心里忍不住想骂人,是个翰林都熟读经史好吗,这有什么不错的?这陈公,还真是逮着机会就对自己一阵猛夸啊。
他越如此,陈凯之的心里就越是发寒了,整个人更加紧张起来,这是挖坑要埋了他的节奏啊。
此时,陈一寿又道:“若是你,此事当如何解决才好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陈凯之很斩钉截铁地道:“裁撤!”
陈一寿又点头:“不错,裁撤了,就一劳永逸的解决了问题,不过……虽是如此,可想要裁撤,却不容易啊,你可知道勇士营有一个小伍长,此人叫许杰,是个不起眼的人,是不是?”
陈凯之不知陈一寿为何特意要提起此人,便露出不解之色地看着陈一寿,一副等陈一寿说下去的态度。
“可就是这个人,他的祖父,就曾在洛阳之战时,背着当今荣国公的父亲脱离了战场,当时我大陈的军马与北燕军鏖战,一支北燕军竟是突袭了荣国公的大营,可若不是这小小伍长的祖父,荣国公只怕早已死了,到了现在,荣国公府,可还记得这份恩情,你……能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吗?”
“这样的事例,实在太多太多了,何况当初勇士营,不少立下大公之人,如今都被封为了公侯,他们虽已不在勇士营了,可多多少少,对于勇士营,还是颇有感情的,一旦裁撤,他们表面虽不会说,可心里不免会觉得遗憾,甚至觉得朝廷过于苛刻,这于以后许多事无益。”
陈凯之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难题。
不过,往细里想,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恐怕根本的问题就在于,当今朝廷的局势比以往的时候更复杂,太后与赵王都希望争取到更多从军中的支持,正因为如此,所以谁也不愿开这个先河,做伤人感情的事吧。
如此一来,没有人肯做这个恶人,这勇士营,自然而然也就愈发的不可收拾了。
陈一寿叹了口气,接着道:“就在不久前,他们又是肆意打砸,伤了不少人,可朝廷要追凶,这勇士营上下,到现在,还没有查明那些领头肇事之人,你看,陈修撰,这样下去,可如何得了?”
突的,陈一寿深深地看着陈凯之,换上了认真之色,道:“而你,文武双全,不但是翰林修撰,更是崇文校尉,朝廷思来想去,非要有一个雷厉风行之人,整肃一下勇士营,所以……老夫已经上奏,命你来教化勇士营了,你看,如何?”
陈凯之心头猛地一挑,忍不住在心里道:陈公,你这是坑我啊,这一群抱团无法无天的家伙,我如何教化?
这尼玛的若是教化有用,还要军纪和王法做什么?
陈一寿见陈凯之一脸不乐意的样子,似乎也知道这确实有点坑人了,转而又微微一笑,道:“老夫其实也知道这里头的难处,可正因为难,方才借此来磨砺你,你的履历,老夫是看过的,何况崇文校尉对此本就是责无旁贷,命令,明日就会下达了,至于如何教化,怎么整肃,这……老夫不干涉,兵部也不干涉,你自己拿捏就是。”
什么?
不干涉更坑,就等于所有人都置身事外,然后让他陈凯之一个人跑去跟几百个目无王法的死丘八讲道理,一直等到下一次,这群该死的丘八再滋生出什么事端,然后论起责任的时候,陈凯之就被推出来把黑锅背了。
陈凯之几乎已想好这么一个程序了,心里叫苦,便道:“陈公,上宪有命,下官自然不可不遵,只是下官在翰林院,尚有公务,只怕分身乏术。”
陈凯之只想着找个借口避祸,陈一寿却是淡淡道:“莫非你希望老夫暂停了你在待诏房的职责?”
这老狐狸……
陈凯之怎么不明白这意思?暂停了,他就得乖乖去做一个武官了,然后每天和一群丘八愉快的在一起厮混吗?
陈凯之只好摇摇头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陈一寿似乎也知道该见好就收,事实上,他给予陈凯之的,乃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完全是因为勇士营已经不得不去过问了,可问了又没什么用,不得已之下,只好找个人来搪塞罢了。
找到陈凯之,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因为兵部所奏陈的所谓‘教化’,大家都知道绝不可能完成,既然完不成,谁肯去触这个霉头?何况想要教化,只能让文官去,可武官都约束不住勇士营,何况是文官呢?
唯有这个陈凯之,既是翰林,又兼着一个崇文校尉的差遣,现在就差一个可以做这事的人,你也别谦虚了,就你了!
是以,陈一寿又和颜悦色起来,这就好像,两军阵前,你让人做敢死队,冲杀在最前,明知对方是十死无生,所以总要好言宽慰一下,陈一寿道:“不妨如此,往后待诏房没有重要的事,你可以不来当值,老夫会和你的上官下条子,使你可以心无旁骛地放手去做,好好干,此事成了,就是大功一件,老夫会亲自上疏保举你。”
他还有选择吗?陈凯之只好道:“是。”
接着,陈一寿大手一挥:“好了,你且退下吧。”
陈凯之便心里郁郁地告辞而出。
只是看着陈凯之离开的背影,陈一寿却是有些恍神。
他的心里不禁有些遗憾。多单纯的一个年轻人啊,原本这仕途上大有可为,前程似锦,谁料无端的飞来了这个横祸。
也罢,这便是命啊!
接着他又垂下了头,身为大学士,日理万机,一个小小翰林的前途,于他来说,实在是没必要搁在心里,就如寻常人,谁会关心地上的蚂蚁如何觅食,或是关注它的未来?
对于陈一寿而言,手头的任何一件事,所牵涉到的人和事,都比一个陈凯之来说,要重要得多。
陈凯之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待诏房,那梁侍读便笑吟吟地凑上来道:“凯之,陈公为何见你?”
陈凯之便如实相告。
梁侍读却是听得脸都变了,他平时对陈凯之颇为照顾,可转眼之间,脸色就变得微微有些冷了。
当初他以为陈凯之背后有人,否则怎么会翰林大学士亲自下条子让陈凯之进待诏房呢,正因如此,所以梁侍读没少关照陈凯之。
可现在,梁侍读突然意识到,这陈凯之的背景,未必有多硬。若真有什么过硬的背景,如何会转眼之间就被发配去教化那劳什子的勇士营?
现在看来,此人的仕途……完了。
梁侍读已经可以断言,在这朝中,任谁都知道,这勇士营就是个马蜂窝,谁沾了谁就得完蛋,想想看,若是下个月,这些该死的丘八又在哪里滋事,闹得京师哗然,结果会如何?
结果你陈凯之首先就得背着一个办事不利的锅啊,到时朝廷追究,你这翰林修撰就是第一个被拿来祭旗。
心头转过许多的思绪,梁侍读别有深意地道:“噢,凯之啊,陈公看来对你殷殷期望,你……可不要令他失望啊。”这明显的疏离感,跃然于梁侍读的脸上。
陈凯之怎么会瞧不出来?仕途官场,其实本就如此,世态炎凉的事多了去了。
陈凯之便道:“是,多谢大人指教。”
坐在附近整理着公文的几个翰林,顿时也开始偷偷的挤眉弄眼起来,这待诏房里,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陈凯之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跪坐得笔直,垂着头,心里若有所思,外界的事,其实于他而言不重要,因为人心如此,你做得好,他们自然会逢迎和关切你,你做得不好,便是再如何与他们打交道都没有用,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
最近老虎身体不大好,所以不大敢熬夜太厉害,更新就有点不定时了,抱歉了,希望大家能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