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之对此哭笑不得。
可细细一想,也深以为然,这个制度的合理之处在于,朝廷必须显示出求贤若渴的决心,所以鼓励所有人来考,而对于县里来说,这又关乎到了政绩,明面上,得要倡导大家读书考试,可暗地里,却又免不了要进行私下里的遴选。
比如明明考不中,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来考的,有反正来试一试,也损失不了多少银子的,毕竟万一中了呢,人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可对县老爷来说,这不是多花一两银子的问题,这关乎到他的切身利益。
陈凯之吁了口气才道:“明日见早,你就去试一试吧,到时再说。”
苏昌便点了头,应下。
到了次日,晨光刚刚显露,陈凯之便起来了,却不急着入宫。小皇帝不到辰时是起不来的,等一番梳洗和吃喝,一般的课,都是下午开始。
等到了辰时,便见苏昌沮丧地来见陈凯之。
“如何?”
苏昌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摇头道:“不如何,县里……县里让学生滚,差一点,那县尊要将学生打一顿了,说是学生无理取闹。”
陈凯之不禁哑然,至于动这么大的怒吗,谁招惹你了,读书上进,考个试,也不至于这样吧。
转念一下,大概这些人是担心勇士营瞎胡闹,因此才这么大怒吧。
陈凯之认真地想了想,才沉吟道:“吹起号角,召集人手。”
“啊,校尉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苏昌很是不解地看着陈凯之,一双眼眸里满是困惑。
陈凯之淡定的自口里吐出一句话:“想来县尊是不信勇士营是真的要考试的,他既然不信,那就让勇士营亲自去报名,所有人集结起来,下山!”
苏昌精神一震,那洛阳县里的人,多半没少给他说难听的话,他心里早就憋了口气了。
听陈凯之这么一个主意,还没行动,心里顿时都觉得要出这口恶气了。
这是三百多号人,一起去县里,那场面,那气势,该是多轰动?
那县尊肯定不敢再鄙视人了。
因此苏昌连连点头道:“是。”
于是上鱼村,顿时号角连连。
平时只要一听这号角,丘八们便头痛,因为这是起床的号角,除此之外,有时半夜里,突然号角一响,大家睡得正香,却突的被这号角惊起,慌忙地穿衣带刀,摸着黑去校场里集结,若是谁敢拖拖拉拉的,这后果的滋味绝不好受啊。
不过跟往常很不一样的是,这时是大白日,刚刚晨练完,如乖宝宝一般,准备读书的丘八们却是精神一震,一炷香之后,校场里的队列便已集结完毕。
接着苏昌过来,宣读了陈凯之的命令。
“下山?”
“真下山啊……”
他们自搬来了飞鱼峰,已经一个多月不曾下过山了,固然有人对外界的世界有所留恋,可毕竟突然听到说要下山,却还是不免有点儿不适应。
陈凯之已是来了,一身正式的官衣,显出了几分威仪,大手一挥道:“出发。”
紧接着,一群大人浩浩荡荡的都下山而去。
下了山门,三百多人,才有序地整齐列队,陈凯之骑着他的白麒麟在前压阵,后队人人全副武装,一身禁卫的明光铠,腰间插着长刀,悬着操练时装水的葫芦,个个洋溢着朝气蓬勃的气息。
学宫里的读书人却是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外头的禁卫冲入了学宫。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队伍已是整齐划一地扬尘而去了。
待出了街道,这么一队人马骤然通过。
洛阳人最爱看热闹的,顿时街道两旁,人群熙熙攘攘,个个挤在一堆,兴奋地议论起来:“这又是哪一营的羽林卫,怎么,出了什么事?”
“是要剿匪也不一定,莫不是,有……”
“呀,这是勇士营啊……”
突然有人惊呼道。
众人还没有看真切,可顿时,背脊处便冒出了一股寒意,方才还超前推挤的人,一下子不敢推挤了,而是纷纷朝后退,后头的人,也早已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尤其是那街上的货郎还有小贩,更是如闻虎色变,心急火燎地收了摊子,挑起了担子下的货,嗖的一下,飞快的钻入了小巷,没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街道,竟然一下便净空了,人烟稀少得像是处在荒郊野外。
陈凯之骑着高头大马,本还存着显摆一下的心思,可看到这一幕,心情一下子变了……很尴尬啊,这些家伙,到底做过多少缺德事,何至于世人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如此?
百姓们个个犹如惊弓之鸟呀,知道是勇士营,便作鸟兽散。
陈凯之突然意识到,官面上对勇士营的‘评语’,显然还是太轻了,依着眼前看到的这一幕,这勇士营,只怕没少干杀人放火的事吧。
陈凯之真是越发的尴尬了,见这清冷的街道,似乎觉得自己站错了位置,作为一个老实人,理应是站在那些毛骨悚然的百姓们一边,然后也跑得不见踪影的,可现在,竟和这些丘八们为伍。
倒是这些丘八,一个个乖乖的列队行进,不过对于自己出现所造成的轰动,反而习以为常。
没多久,洛阳县的县衙终于到了。
有差役先是看到有人蜂拥而走,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大白日的,没事跑什么?
当这差役随之看到一群人明火执仗而来,顿时大怒,光天化日,是哪一路的禁军或是京营,这样的招摇过市!
于是他上前高声道:“不知尊驾是那营的军将?难道不知招摇过市,惊扰百姓吗?为何事先不曾知……知……”
后头的话,他嗓子开始哆嗦了,面色也是发白起来:“知……知……道……朝廷早……早有明令……令……令……”啪嗒,这差役哭了,接着噗通一下直接跪地,带着惊惧道:“不知诸位爷爷们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小人……小人该死,有眼不识泰山,杨光爷爷,您什么时候赏……赏光……来……来这儿……”
杨光,你特么的还是人爷爷……
连差役都怕你,那百姓见到岂不是老鼠见到猫,闻声就得跑了?
陈凯之回眸,看向了队伍里的杨光。
杨光则是没事人一样,仿佛还很委屈,看我做什么,与我何干?
我什么事也没做呀?
陈凯之打马,似乎固有的形象,想要改变是不成的,本来还想上演一幕军民鱼水之情呢,现在看来……好吧,他正色道:“去禀报洛阳县令,就说翰林修撰、崇文校尉陈凯之拜见。”
这差役,却是骨头软得爬不起来,战战兢兢地道:“我……我……县里……县老爷不在……”
怎么回事?
陈凯之觉得这个家伙过份了,便下了马,将那杨光叫到身边,低声道:“怎么回事?”
“没,没有啊。”杨光想要抵赖。
在陈凯之怒目迫视之下,他方才悻然道:“几月之前,和他们有点误会,就是这洛阳县令,他一个亲戚开了个赌坊,我们去耍钱输了,欠了点银子,大爷们输了钱,他们居然敢来讨,所以便打折了这县令的二舅老爷的两条腿,县里要来拿我们,此后……”
杨光现在还能龙精虎猛的站着,陈凯之几乎就已知道,此后肯定是几十个差役,被几百个勇士营的丘八围着,被人揍得叫了爷爷。
人生啊……
陈凯之仰头,抬头看天,不是因为要观什么天象,也不是因为生怕下雨,打湿了晾晒的衣服,只是……眼角里似有夺眶的泪水,抬着头,尽力不使他滑落下来。
“校尉,我们已经改了,现在不耍钱了。”
“我知道。”陈凯之叹了口气,这些人还真让自己收服了,不然……
只是略微的想了片刻,陈凯之便开口警告他们:“再敢如此,我何止要打断你们两条腿。”
深吸一口气,陈凯之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将那差役搀扶起来,温和地说道:“速去通报!我知道县公一定在县里。”
这差役泪流满面,如受惊的小兔,平时这等差役,在人前就算不是风风光光的,可见了寻常人也是挺着胸膛的。
现在这差役依旧两腿发软,嘴角哆嗦着,连说话都似乎有些困难:“若是县老爷也被打了,小人万死莫恕啊。”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顾虑,陈凯之竟是很能够理解他,于是取了自己的名帖交给他,才道:“我乃翰林,怕什么?”
差役犹豫了片刻,抬眸看了看陈凯之一眼,又看了看陈凯之身上的官服,方才巍巍颤颤地搀扶着墙,两腿打着晃,仿佛醉汉一般,去了。
陈凯之这时才忍不住的回眸看着众人,满是肃杀之气的喊着:“所有人,都给我在此列队站好了!”
“是。”
一声号令,三百多人,顿时整队,队列整齐方正,一个个杀气腾腾,龙精虎猛,不过……姿势好像有点不对,怎么看着,却像是将人县衙围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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