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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如峰不禁道:“敢问陈学候,何以……无题……”
他这个问题,水平就显得次了。
陈凯之心里想,就准你们淡泊名利?就准你们躲在山里装逼?
上一辈子,自己可是魏晋逼王们的子孙,承袭下来的装逼思想,吊打你们好吗?
陈凯之只淡淡一笑:“为何要有题?”
这一反问,却令陈如峰呆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要有题?
自古以来,诗词文章都要有题,每一篇文章,都好像是回答问题一把,要切中题意,譬如有人说牡丹,于是有人以牡丹为题,而写下诗篇文章。
可是……问题又回到了本质,为什么就一定要有题?
我特么的无题难道不可以?
谁规定了,一定非要这个题目不可。
所以啊!
你们太lo,躲在山里,已经逃避了尘世的清规戒律,却自己弄出了一个条条框框,限制了自己的思维。
陈如峰很是吃惊的看着陈凯之,根本想不到陈凯之会这样回答自己,嘴巴微微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在多的言语都粉饰不了自己低下的水平。
陈凯之看了陈如峰一眼,旋即慢悠悠的道:“于我看来,任何文章,在于有感而发,而绝不是有题而作文,什么是感?不过是性情所至而已,若是以题来作文,岂不成了科举吗?因此,人生在世,首要在于:遁性而动、应事而作、值心而言、触情而行,以无心守之;何谓性动?就是不假思索,率性而行而已。”
陈如峰一呆,猛地有所醒悟,整个人竟是颤抖起来,泪眼模糊的看着陈凯之,好似陈凯之点醒了他,让他得到了升华。
陈凯之并没露出骄傲之色,而是神色淡淡的继续说道。
“所以,既是作文,率性而为就可以了,我看到这里的景色好,因此作文;我进了这山里,离了尘世,便生出了”富贵忧患多的感慨。一切的文章,俱都可以有感而发,见物生意,触景生情,所以,根本就不必有题,有了题,反而多了框架,多了累赘,否则,何须上这山来,那山下,到处都是题,到处都是律法、世情,进山的本意,便是避世,避世的本意,其实不过是摆脱约束,任性自在罢了,若是不能任性,没有自在,无法悠然,那么,便是在山中又和在山下有什么不同?离了尘世,又和身在庙堂,有什么分别?”
“自然……”陈凯之一笑,朝他作揖:“这只是学生的浅见,学生终究是无法超脱的,虽偶尔能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可礼节却还是不敢忘,这虽是虚礼,可学生敬重先生,在此打扰了一日,令先生费心,学生这就预备下山,不过……能不能吃了这鸡在走?”
陈如峰又是一呆,咀嚼着陈凯之的话。
他哪里知道,陈凯之的背后,乃是魏晋时期足足几代人无数精英和名士所凝聚起来的装逼经验,现在脱口而出,实是振聋发聩。
他不禁哭笑不得的,看着陈凯之,问道:“吃鸡有什么深意?”
陈凯之想了想,只好如实回答:“因为饿了。”
这个回答……
陈如峰突然眼睛一亮:“妙啊,妙不可言,因为饿了,所以吃鸡,这正合了所谓有感而发,触景生情,率性而为之理,陈学候身体力行,一下子将事物的本质道了出来。”
陈凯之沉默了。
这样也可以解释吗?
好吧,似乎,这样解释,其实也是说得通的,他呵呵一笑:“陈先生吃不吃?”
陈如峰想了想:“清早已经用过了餐,何况老夫老了,这烧鸡太油腻,陈学候请。”
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不吃,真是可惜了,不过人家不吃,陈凯之也强求,只好淡淡一笑。
“那我吃完就下山。”
陈如峰却是犹豫了片刻,才沉吟道:“在老夫心里,陈学候也非是俗人,既然来了,何不去天心阁坐一坐,老夫倒有一些事,想要赐告。”
陈凯之叹口气:“晏先生不知可在?”
陈如峰毫不犹豫道:“老夫自去请晏先生与陈学候一见。”
“这便好。”陈凯之颔首点头,心里松了口气,没有白费自己的苦心,只是竹林七贤还有五柳先生,多谢你们装逼的文章了。
要是没你们这么装逼的文章,我陈凯之今日是非下山不可,更是见不到那个宴先生。
想来,装逼有时候还能给人带来利益呢。
陈凯之和邓健吃过了鸡,这才饱了肚子。
那些儒生一个个争先想见一见陈凯之的风采,既不敢靠近,却一个个翘首远眺,陈如峰稍等片刻,命人先去请晏先生,与此同时,领着陈凯之回到天心阁。
………………
天心阁的至正书斋。
王庆书坐在书斋里,眼里看着一个个子矮小,身穿素缟的老者,老者饱经风霜,须发皆白,他道:“那个陈凯之,当真是有所图谋?”
“正是。”王庆书笑吟吟的道:“罢,不说这些,免得扰了兄长的雅兴,愚弟也不过发几句牢骚而已。”
此人便是晏先生,这王庆书在宴先生这里诽谤陈凯之。
晏先生闻言,却是呷了口茶,旋即将茶盏放下。
“难得,这个世上,竟还有人惦记着老夫,哎,其实,那些姓陈的人,老夫是一个都不愿意打交道了,想当初,吾与先帝,也算是有一些交情,那时候先帝也算是励精图治,有些作为,只是可惜,他自丧了子,便一蹶不振起来,虽也还算是勤勉,可是屡出昏聩之策,被宗王和奸佞所蒙蔽,尤其是那姚……”
说到了陈字,他却又住了口,似乎不愿再被过往的事而引发羁绊。
“现在此人也姓陈,老夫断不见他,他想利用老夫,去要挟圣公,呵……”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只是,他说到先帝的时候,依然不免觉得可惜。
那似乎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
那个时候,自己在山中隐居,他记得,那是寒冬,那位初登大宝的天子只带着几个仆从,径直上山,想要向自己求教,这少年的天子,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使人见之愉悦,一次次的上山,王庆书也早和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只是三两年之后,那天子又来,眉宇之间,却全无英气,有的只是惆怅,他凄厉的模样,匆匆和自己见过了一面,下山之后,便再无踪影。
晏先生虽在山中,却也知道,自此之后,朝廷的军政开始紊乱起来,许多尸位素餐,或是某些人被提拔起来,这天下虽看上去还算祥和,可实际上,却是隐患重重。
晏先生淡淡一笑,没想到自己,竟会追忆起这十数年前的旧事:“姓陈的这些宗室,除了先帝,以吾观之,俱都不过尔尔,庆书,你何必受那赵王的驱策呢,依吾之见,不若入山,也学我这般,寄情于山水吧,这没什么不好。”
王庆书笑了笑:“我虽有此志,可惜……可惜……”
见王庆书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晏先生却是笑了:“也罢,以后不会提了。”
这时,有童子来,道:“先生,陈先生请先生去堂中。”
晏先生淡淡道:“去堂中做什么?”
“学候陈凯之来访。”
晏先生却是面无表情:“不必见,让他去吧。”
那童子应命而去。
可过了一会儿,那童子又来:“陈先生说,这位陈学候是个妙人,所以……”
王庆书这时道:“都说了不见,为何要三番五次来问,我正与兄长说话,你去回禀,就说不见。”
那童子咋舌,忙是去了。
王庆书笑着道:“你看,我就知道,这个陈凯之是极难缠的人。”
晏先生只是莞尔:“他有他的目的和使命,心有所图,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能以此来论人的长短;只是老夫实是不愿见外客罢了。”
他话音落下不久,这时,却是那陈如峰亲自来了。
陈如峰显得很为难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吃了陈凯之什么迷药,竟变得执着起来,他先向晏先生行礼:“先生。”
晏先生忙道:“怎么?”
陈如峰汗颜道:“那学候陈凯之……先生不妨见一见,我受他教诲,受益匪浅,此人的文章,极有意思,我将这文章都带……”
王庆书这时便笑道:“你上了你的当了,此人最擅的便是巧言令色,他的文章,本就是诱饵,理它作甚?”
陈如峰却不甘心,却是盯着晏先生。
晏先生叹了口气:“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夫还能说什么,既然如此,见一见也无妨,庆书贤弟,有你在,他就算有什么图谋,说烂了舌头,怕也是无法得逞的。老夫啊,这后半生,只上过一个人的当,便是你们大陈的先帝,当初在他身上,寄以了太大的期望,而今,早已是心灰意冷了,无妨,无妨,那么,就请他进来吧,去,温一壶酒,远来者,终究是客,既是相见,终是不免待客的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