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客栈。
雨后的月光分外皎洁,温柔地沐浴着青苹果客栈……
屋子里,大家都为主子妈否极泰来绝处逢生喜极而泣……
赛飞燕哽咽道:“这回好了,主子妈你可以去避暑山庄见皇上,让皇上为您做主伸冤昭雪了……”
主子妈幽幽叹了口气:“哪儿有那么容易哟……以为是否极泰来,谁知就是从那天起,却是新的苦难的开始哟……”
主子妈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舅爷兴奋地高举双拳,对冥冥中那个未曾谋面的制毒人吼道:“你******不行!你没我丁神医厉害!我的良药终究打败了你的毒药——虽然我整整花费了三年时间!三年!三年哪!可我还是把孙子你打败了!瞧,她会说话了,会下地了,会走路了……她已经彻底痊愈啦!从此刻起,她不用扎针啦,不用吃药啦,她将会越来越好!一天比一天好!哈哈哈……看见了吧?我丁神医绝不是浪得虚名!哈!哈哈……哈哈哈哈……”
舅奶乐得踮着小脚儿一头扎进舅爷的怀里:“老头子!你真行!我为你骄傲!我为你自豪!我爱你!我……我现在准备考虑关于你娶小老婆的问题……”
舅爷双手托着舅奶多皱的脸儿,使劲儿吻了一口:“宝贝儿,你说什么?”
舅奶兴奋地把她多皱的“樱桃小口儿”从舅爷的大嘴中挣脱出来:“我说——老头子,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批准你娶一个小老婆!你听清了么?”
舅爷喜出望外:“老婆子!你,你说得是真……真得吗?”
舅奶大度地说:“当然是真的。老头子,你相中了谁家的闺女?我托媒婆去给你提亲……”
“我……我……我相中……”舅爷脸上的红光突然变得惨白,嘴唇青紫,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
舅奶一声尖叫:“老头子!你!你怎么啦?!”
刚刚恢复体力的金瓜和杏儿一齐围在老中医的身边叫起来:
“舅!舅舅—”
“舅爷!舅爷—”
屋子里充满了哭声和喊叫声……
舅爷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他慢慢抓住舅奶的两只手,目光已变得极其渺茫、遥远……
舅爷像在讲着一个久远的故事:“我……我相中的姑娘……她……家住……小水湾村,去……去托媒人去……去说……去给我说……说亲,她……她的妈妈会……会剪窗花,她的爸爸是……是个剃头匠,她……她的名字叫……叫……叫小芳!她,她的辨子粗又长……”
舅爷的话戛然而止,双目仍是那么深情地望着舅奶,拉着舅奶的手却渐渐垂了下去……
舅奶突然放声嚎啕起来:“老头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呀!我还没和你过够哪……”
金瓜和杏儿一齐放声大哭……
四岁的杏儿“舅爷舅爷”地叫着,稚嫩的声音哭得人肝肠寸断……
金瓜立誓说:“舅!丁大舅!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三年来,我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可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是为救我绞尽脑汁而死的,你是为救我风里雨里上山采药劳累而死的……舅!大舅啊!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舅!大舅!苍天在上,我刘金瓜以皇……王妃的名誉向您保证:我将不惜万金——为您娶得小芳姑娘,岁岁年年,伴您墓前!”
舅奶一听,更是“哇”的一声,哭得捶胸顿足,惊天动地……
金瓜一愣,赶忙拉着舅妈的手:“怎么回事儿?舅妈,莫非您老人家又改了主意……又、又不同意给我舅舅他老人家娶……娶……娶那个小芳姑娘了?”
舅妈拉着金瓜的手哭道:“孩子呀,就冲你这片孝心,我那死去的老头子也没白疼你一回。虽然你贵为王妃,还想着成全你舅他这一片痴情……你有良心!你舅他九泉之下有知……他、他没白为你操心受累呀!那一回,他为你上山采药,遇到了狼,他躲在树上,直到天亮,直到来了几个上山砍柴的人,狼吓跑了,他才回的家呀……”
金瓜大哭起来:“舅妈,我知道,我记得……”
“还有一次,就是去年夏天,他去给你采撷一朵野参娃入药,进入大深山里,让毒蛇咬了手,要不是因为他是个神医有办法自救,那次他就死在山里回不来了呀……”
金瓜哭着说道:“舅妈,我心里都记着呢!舅舅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啊……”
在杏儿“舅爷舅爷”的稚嫩的哭声中,金瓜哭着喊着:“舅舅,我一定!一定一定给你把小芳娶回来!完成您老人家未竟的心愿!您老人家爱她爱得这么深,这么痴情,这么死不瞑目……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最高贵、最可爱的姑娘……”
舅妈道:“她……也不那么美丽,也不怎么善良……她,更说不上……”
金瓜含泪问道:“舅妈,您,您见过她……见过这个小芳?”
舅妈哭得更加伤心,哽哽咽咽:“她不美丽——年轻时也不美丽,现在就更难看,满脸皱纹……”
“啊?!舅妈,你伤心得犯糊涂了吧?”
舅妈更大声地哭了起来:“我没犯糊涂,她真的既不美丽,又不善良……她就爱吃醋,常常和他吵架,还用三寸金莲踢他……”
“啊?她脾气不好?!”
舅妈捶胸顿足,哭得伤心不已:“她脾气不好!很不好!唉,她现在才知道后悔,可惜已经晚啦……已经晚啦!唉,小芳,小芳,你这该死的小芳呀!你为什么不在他活着时好好爱他,好好爱这个骗了我一辈子的老头子呀……我那痴情的老头子呀……”
金瓜越听越糊涂,摸了摸舅妈的头:“舅妈,你太伤心了……你发烧了吧?舅舅怎么骗您了?”
舅妈踮着小金莲,捶胸顿足:“孩子,是你发烧还是我发烧?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哇?你怎么就听不懂啊?你舅那死老头子……他要娶得那个小芳……就是我呀!他说得那个辨子粗又长的小芳,就是年轻时的你舅妈我呀!他说得那个小水湾村赵家,门口有个水井、辘辘,房檐下趴着一条老黄狗,门口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那就是我未出阁时的娘家呀……”
金瓜大吃一惊:“舅妈,您的名字就叫小芳?”
“我不叫小芳你叫小芳啊?”
金瓜毫不生气,已习惯了舅妈的神神叨叨,又问:“那,你的妈妈当真会剪窗花?你的爸爸是个剃头匠?”
“对,我妈剪得窗花,十里八乡数第一!我爸挑着一头热的剃头挑子,走村串乡,是有名的剃头匠!你还说什么我小芳最高贵——我高贵吗?我?一个剃头匠的闺女?”
金瓜认真地说:“你高贵,你心地善良,你待人心眼儿好,你爱我舅舅,永远的一往情深,一世的情同初恋……这样的人,还不够高贵吗?比皇宫大内里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心地阴暗却地位显赫、出身望族的那些人高贵多了!”
舅妈抱起舅爷的身子,亲着他宽阔的的额头,神情恍惚的自言自语着:“老头子,你骗了我……闹了半天,你要娶得那个人——只是年轻时的我——你还记得我年轻时的样子吗?那时的我好看吗?我记得那时我的辨子真得是又黑又粗又长吔……还记得新婚那天晚上,在洞房里,在红烛下,你摸着我的辨子,惊叹着说,小芳,你吃了什么仙药,把头发养得这么好?我羞羞达达地说,啥药也没吃过,天生的。你让我把头发打开,我就羞羞达达地打开了,你眼睛都看直了,只是不停地说着一个字——美!美!美啊……”
舅妈渐渐的不说话了,头一垂,脸儿挨着舅爷的脸,好似睡着了……
金瓜轻轻地叫着:“舅妈,舅妈,你累了,上炕去睡会儿吧……”
舅妈一动不动。
金瓜轻轻地伸出手去,要扶舅妈——舅妈身子一歪,倒在舅爷的身上……
屋子里,金瓜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舅妈!小芳!你不能!你不能死啊……”
杏儿稚嫩的哭声中又加了一个词儿:“舅爷——舅奶啊——”
夜袭人马幽灵般靠近青苹果客栈……
索伦勒住马缰,从面具后冷冷地观察着那间有灯光的屋子……。
索伦马鞭一指:“将柴草把房子围了!”
众武士下马,鹤行鹭伏,潜近房子……
大狗灰灰狂吠起来,一个武士在它头上轻拍一掌,狗子立刻软瘫在地,口角流出一缕鲜血,吐着舌头,死了。
众武士潜近柴草垛搬运柴草,不发出任何声音,悄悄将房子用柴草捆子围起来……
青苹果客栈屋内。
金小欢疑惑地问:“主子妈,那个福禄呢?难道他把您扔到丁神医家就不管啦?”
主子妈叹了口气:“唉,也不知为什么,福禄那天连夜将杏儿她妈运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他舅舅舅妈去世也没露面。是我和舅舅舅妈的一个远房侄子给二老办的丧事儿。丧事一办完,那个远房侄子就以继承人的身份把舅爷舅妈留下的房产和所有财产全部霸占,并将我们娘儿俩逐出家门……从此,我和杏儿就相依为命,四处流浪……杏儿一天天长大,我一天天变老……直到那个冬天,有一天,我和杏儿流浪到这‘青苹果客栈’外,饥寒交迫,我娘儿俩双双昏倒在青苹果客栈外,差点儿冻死……亏得这儿老掌柜的发现了我们,将我们救进客栈,给我们吃喝,并收留了我们,让我在这儿帮忙儿,我们娘儿俩总算有了个落脚之处安顿下来……又过了几年,杏儿长到十七岁了,比当年她死去的妈妈还漂亮。中金她娘跟我说,想让杏儿做他儿媳。我跟杏儿商量,杏儿说让我做主。我觉得夏老板一家都是好人,心肠都挺好的,中金虽然腿有点儿跛,但也算得一表人材,还识文断字,便允了这门婚事儿——这样杏儿便成了青苹果客栈的儿媳妇。老两口乐坏了,从心眼儿里满意这门婚事儿——虽然我跟二老说杏儿有点儿缺心眼儿,而且脾气不好。但老两口非常喜欢杏儿,喜欢他单纯活波,心地善良,还是特别满意这门婚事儿。又过了三年,老两口相继去世,都是无疾而终……后来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杏儿的丈夫子承父业,把这青苹果客栈经营的有声有色,所以我们娘儿仨衣食无忧,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唉,我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在这热河街上黄金地段南营子大街上给我这好姑爷买一个大饭店呀……”
夏老板感动地说:“主……主子妈丈母娘,咱们有青苹果客栈就不愁吃喝,您老就不用多想了,我和杏儿会好好孝敬您的……”
主子妈感叹道:“好好。好孩子。我有杏儿这个好闺女,又有你这个好姑爷……哈哈!我也是个有福的人哪!”
青苹果客栈外。
柴草已将房子埋住。
一个小头目走近索伦:“柴草被雨水淋湿——请爵爷示下!”
“把带来的火油和酒精全都泼到柴草上!一点不留!”
“是!”小头目转身一挥手,低喝道:“泼!”
众武士从马上解下火油桶、酒精桶,拔下塞子,往柴草上漫天泼酒……
青苹果客栈。屋内。
金小欢又问道:“主子妈,您病好后,怎么没去避暑山庄找皇上把这事儿说清楚?”
主子妈一声长叹:“找过,可是那些把门的将士哪儿能相信我是真正的大清皇后啊……”
往事历历……
金瓜拉着四、五岁的杏儿向避暑山庄丽正门走去……
还没到门边,就被几个守门清兵抽刀拦住:“站住!干什么的?”
金瓜道:“我要面见雍正皇帝!”
清兵们一愣,继尔一阵狂笑:“臭要饭婆子!你要饭的谱儿也太大了吧——都要到皇上家来了!滚!快滚!给老子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金瓜正容道:“放肆!我是大清皇后!你快给我通禀——就说我大清皇后刘金瓜要见雍正皇帝!”
清兵们又一愣,继尔又是一阵更疯狂的大笑:“你是大清皇后?你是金瓜皇后?哈哈哈哈……我大清皇后好好住在避暑山庄里,天天陪在皇上身边!你个臭要饭婆子,竟敢冒充大清皇后!竟敢冒我大清皇后的名字!你活够了吧?要不是大爷我今儿心情不错,立马把你绑了去砍头!快滚吧你!滚滚滚!”
杏儿在一边尖声叫道:“我妈就叫刘金瓜!我妈就是大清皇后!就是——”
一清兵一掀杏儿的小下颏:“哟嗬——那你就是我大清的公主啦?啊呸!小小年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骗子!一个老骗子!一个小骗子!快滚!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金瓜怒道:“你这狗奴才!把你的眼睛擦亮点儿看好了——我们不是骗子!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后悔的!”
清兵冷笑道:“我后悔?当然了——大清皇后驾到,小公主驾到,我竟敢不跪接,还要踢你们!那我还不后悔吗?我还要丢脑壳哪!哼!我告诉你,大清皇后不但好好在避暑山庄里住着,而且还生了一个小公主,叫铃铃公主!知道吗?哼!两个要饭花子——浑身臭泔水味儿——竟敢冒充什么皇后?公主?哈!真是可笑!可笑啊可笑!滚!老子没耐心烦儿哄你们玩儿啦……快滚!滚得远远的……”
说着,一脚一个,把金瓜、杏儿踢得在地上滚了几个滚才爬起来……
金瓜含泪望着避暑山庄宏伟的门楼和铆着一排排拳头大小的金铆钉的紫红大门,望着那一对威猛的石狮,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杏儿拉着金瓜:“妈!主子妈!他踢疼你了吗?”
“我没事儿……孩子,让妈看看你的手,哎哟都流血啦……”
“主子妈,我不疼……”
金瓜挣扎着拉起杏儿,一步一步离开丽正门……
金瓜领着杏儿又一次走向避暑山庄丽正门……
守卫清兵已经换了另一班。
清兵们全都一副高傲的样子,目不旁视,在夕阳中好像一尊尊青铜雕像。
金瓜拉着杏儿一步步走近……
一个大烟鬼模样的门千总从门内走出,看见金瓜,打了一个哈欠:“站住!干什么的?”
金瓜装作低三下四的模样:“这位大哥,我是来找亲戚的……”
大烟鬼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才夸张地故意大惊小怪地:“哟!上这儿来找亲戚?那肯定是皇亲国戚啦!恕小的眼拙——不知您是皇上的亲姐呀?还是皇后的热妹呀?”
“这个……”
“要不……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后的表姐妹?”
“这位大哥,您待人真和气……”
“不敢,我做得还很不够。”
“我……我们娘儿俩……是,是来找福禄公公的。”
大烟鬼一愣,继尔斜着眼打量金瓜娘儿俩一会儿:“哟!是找皇后屋里的大总管呀——请问,您是他什么人哪?”
“我是……是……”
大烟鬼揶揄道:“怎么?不好意思说?难道是福禄公公的青梅竹马?这孩子难道是福禄公公的千金?咦,不对呀,福禄公公他已进宫多年,这孩子才三岁呀……难道这福禄公公他老人家进宫时身子没净干净?或者……他老人家又枯木逢春?老树开花?那也不可能啊——这避暑山庄岂容这等事儿发生!再说福禄公公他老人家一贯的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貌似老僧坐定,心如古井之水,又怎么可能出宫去拈花惹草,梅开二度呢……”
金瓜又羞又怒:“你胡说什么!我们是福禄公公的亲戚——不是他的老婆孩子!”
“嗯,这就对啦——请问您是福禄公公的什么亲戚呀?”
“我是……”
“是什么?”
“我是他姑奶奶!”
大烟鬼狡黠地乐了:“哟!这么年轻——辈儿还不小呢。”
杏儿尖牙利嘴道:“那怎么着?这萝卜不大——可长在背(辈)儿上了!”
“哟嗬!小丫头岁数不大,小嘴儿跟刀子似的!那我问你,你又是福禄公公的什么人呀?”
“那还用问!我妈是他姑奶奶——我就是他小姑呗!嘁!”
守卫的清兵都被杏儿逗乐了。
大烟鬼也笑了:“哟!这么说您老人家也是长在大背(辈)儿上的一个小水萝卜喽?”
“我老人家不叫小水萝卜,我老人家叫杏儿。”
大烟鬼上前掐了一把杏儿的小脸蛋儿:“杏儿?就是一开春儿那一咬就倒牙的小酸杏儿?哎哟!哎哟哎哟哎哟……”
杏儿的小尖牙已咬在大烟鬼轻佻的爪子上,咬得大烟鬼惨嚎起来……
小杏儿杏眼圆睁,怒目而视!
大烟鬼使劲儿甩着手,飞起一脚,将杏儿踢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小脸擦破了,手也流出了血……
杏儿张嘴大哭起来。
金瓜大怒:“你好大胆!竟敢打我的孩子!”
“我打你的孩子还用好大胆吗?我还要打你哪!养出这咬人的狼崽子!你他妈纯粹是条母狼!滚!快给我滚!哪儿远你给我滚到哪儿去!快点儿!别惹恼了老子!以擅闯山庄罪立马宰了你们****的!”
金瓜挥泪拉起杏儿,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