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又一道闪电……
又一声惊雷……
银瓜一闪,一挑珠帘进了屋。
金瓜抱着弘历,幸福的目光扫在妹妹身上:“银瓜,这么大的风雨你还乱跑?你听这雷打得多响,你不害怕?”
银瓜有些嫉妒地看着金瓜满脸荡漾的幸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野妹子天生就是个贼大胆,这世界上的事儿有啥我不敢干的!姐,我那皇上姐夫哪?今儿他儿子百天,还不过来陪陪儿子……”
“他呀,忙,天底下第一大忙人,就那奏章奏折啊多得像小山,一批就到深夜,有时还得批到天亮,批到早朝,就那么一夜不合眼连轴转又上朝了……”
“噢,弄了半天,当皇上也这么辛苦,还不如当老百姓自在呢——咱老百姓要是想睡个懒觉,一觉睡到老爷儿①晒屁股也没人管,可这当皇上的他就不行……”
“银瓜,你怎么说话还这么粗鲁?口没遮拦,净说脏话!”
“说个屁股就算脏话呀?姐,那你说这人哪个不长屁股?”
金瓜听着也噗哧笑了,并且不由自主地用手遮着嘴……
妹妹也学着姐姐笑着,也用手遮着嘴……
金瓜笑道:“你爱咧着大嘴儿乐就咧着大嘴儿乐得了,学我捂着嘴儿笑干啥?我是因为皇上他时时思考国家的事儿,不敢惊吓他,才这么笑的……”
“姐,你说我学你这笑学得像不?”
“你呀,从小儿就鬼灵精,甭说笑哇,学啥像啥……你想想,我生弘历以前,你让你皇上姐夫出了多少回笑话呀——不是把你当成我,就是把我当成你,直到我怀上了弘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这才不出洋相啦……”
“又出洋相啦!昨天我抱着小外甥在门口看蝴蝶,姐夫又把我当成你了,还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金瓜,别让蜂儿叮着儿子。’就匆匆奔澹泊敬诚殿去了……”
“这也怪不得他,谁让咱姐儿俩长得一模一样呢,要不是知道你眉稍里藏着颗小红蜘蛛痣,连咱爹妈也弄不清咱俩谁是谁,何况你姐夫呢……这么跟你说吧,有时连我自己好像都搞不清我是你呢还是你是我呀……”
银瓜长吁了一口气:“好,很好,这我就放心了……”
金瓜奇怪道:“你放心了?你放心什么呀?你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银瓜答非所问:“姐,你怀我小外甥时,挺着个大肚子,那分辨咱们俩,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可现在,小外甥都一百天了,你的体形又恢复如初了——那咱们俩,不又难分难辨了吗?”
“其实,细心人还是能辨认出来……”
银瓜一惊:“怎么?咱们俩哪儿还有不同?”
“你呀,说话时爱带脏字儿……而且,你说话高门大嗓的,一听就是你……”
“那我要是说话不带脏字儿,再……再把声调放柔和点儿……就不容易分辨了吧?”
“那就不好分辨了……不过……”
金瓜吃吃笑着,羞红了脸儿。
“不过什么?”
金瓜仍是吃吃笑着,就是不说。
“姐,你快说呀!别光傻笑!”
“你皇上姐夫就爱听我这傻笑呢。”
“是吗?”也学着金瓜傻笑起来,“我学的像吗?姐夫他能听出来吗?”
“细听还是有分别的,不过马马虎虎听,你这笑哇,马马虎虎也混得过去……哎,这些日子你老学我做什么?”
银瓜不理她,又追问道:“刚才你笑什么?快说!你说的不过……又是什么意思?不过什么?快从实招来!”
“不过,我是说……哎哟,不好说,难以启齿哟……”
“姐你快说!”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是说,你皇上姐夫白天或许会把咱姐儿俩弄错,可到了晚上,他就不会弄错啦……”
“那为什么呢?”
金瓜望着银瓜,突然一朵红云飞到脸上:“银瓜,你还是一个未破瓜的黄花闺女;而你的姐姐,却有一个百日的大儿子喽!你说,咱们俩——能一样吗?”
银瓜听到这儿,一脸的紧张反而放松了,长吁了一口气。
银瓜心道,哼,我呀,我早就让阿牛哥破了瓜了——这么一说,我和你不就又分不清啦……
“哎哟姐,你说的是这事儿呀……好羞人哟……我不干,我不干嘛……”
“你不是总想和我一样吗?别着急,等你和阿牛结了婚,再生个大胖小子,那咱姐儿俩就又难分难辨了……唉,银瓜,你和阿牛什么时候结婚哪?咱爸咱妈都没了,你的婚事儿,姐给你好好操办操办……”
“我才不嫁阿牛呢!咱姐儿俩一模一样,凭什么你嫁给皇上,我要嫁给那个土鳖财主的儿子?!”
“那皇上不就一个嘛。难道你要等到你小外甥长大了,做了皇上,你再嫁给你外甥不成?可那会儿,你就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浑身鸡皮的老太婆喽!你外甥不会爱上他的老姨妈的……”
银瓜怨毒的目光利刃般戳在姐姐脸上。
银瓜心道:哼!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我可没有耐心等——我现在就要当皇后!
金瓜看看窗外:“你看外边雨更大了,雷也更响了……银瓜,我累了,你也回屋睡觉吧……”
“姐你烦我啦?是不是一会儿皇上姐夫要来你这儿过夜呀?嫌我碍事儿了是不是?”
“他倒是想来,可被我以身子不适为由婉拒了。自打生下弘历,这百日来,他还从未在我这屋里过夜呢……”
银瓜脸上更加从容,似乎又有什么重大难题解决了,长吁了一口气。
金瓜道:“瞧你,一晚上总是长吁短叹、神神叨叨的……你不就嫌阿牛家钱还不够多吗?那还不好说,你的陪嫁姐包了——我包你成为当地首富!阿牛呢,也会成为滦平第一大地主、大员外……这样你该高兴了吧?”
银瓜心道,大地主算什么?阿牛家就是大地主了,我才不稀罕。凭什么你当皇后,却让我当一个土鳖财主的黄脸婆?没门!我呀,我就是要当皇后!
银瓜脸上堆满笑意:“姐,你对我太好了,比爸妈对我还好!姐,为了我,你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舍得给我是不是?”
“瞧你说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子,爸妈又都没了,这天底下,就咱姐妹俩是亲骨肉,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为你我当然什么都肯做!又有什么舍不得给你呢?我的就是你的——你喜欢什么就拿去好了!”
银瓜灿烂地笑着:“姐,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哟!”
“不反悔!”
“那——敢不敢拉钩?!”
“拉钩就拉钩!”
姐儿俩将右手小指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
手分开。
银瓜又长吁了一口气:“现在我的感觉好多了。”
“我的感觉也好多了。”
“姐,我口渴了。”
“上茶——”
宫女将茶奉上,悄悄退下。
一个霹雳炸响在窗外,金瓜怀中的弘历吓得一抖,哇的哭了起来……
金瓜抱着孩子,在地上走着,悠着,哄着……
孩子仍是大哭不止……
一阵狂风哐地吹开窗子,风雨呜地吹进来……
“银瓜,快去关上窗子!”
“我才不管呢。我是皇后的妹子,怎么能干这粗活?叫宫女进来关!”
金瓜叹了一口气:“你呀,从小就懒,现在还懒,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哟。”
银瓜悻悻道:“姐,你就偷着乐去吧——要不是我懒,要不是那天我装病在家偷懒,要不是那天你替我去瓜地看瓜,那今天在这里当皇后的就不是你刘金瓜——而是我刘银瓜!皇上也不是我姐夫,而是你妹夫了!”
金瓜叹了一口气:“唉,你还为这事儿耿耿于怀……这就叫命啊!银瓜,你认命吧!快别整天胡思乱想,跟自个儿叫劲了……”
银瓜心道:我认命?凭什么我认命?我偏不认这个命!是我的,我就要拿回来!哼!
金瓜心道:这还能拿回去?傻妹子,你咋拿呀?
银瓜心道:我咋拿?哼,那你就看着吧!
金瓜笑了笑,走到窗前,用一只手去关窗子。
银瓜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包药,倒进一杯茶里。
金瓜关好窗子,转身回来,怀里弘历也睡着了。
“姐,你喝茶……”银瓜端起那杯药茶递给金瓜。
金瓜接过茶,刚要喝,一声霹雳,怀里的弘历又大哭起来……
金瓜身子一抖,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
“这孩子,今晚咋闹得这么凶?”
“让雷声吓的吧?来,我悠悠他就不哭了,你快歇歇喝口茶吧……”
金瓜将弘历递到银瓜手里,端起茶杯:“还真是有些口渴了……”
正要喝,一只猫头鹰在屋外树上叫了起来……
金瓜端茶杯的手又一抖:“今晚我怎么心惊肉跳的?这猫头鹰平白无故地又叫起来——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姐,瞧你这疑神疑鬼的……你就是太渴了,快把那茶喝了,定定神儿,啥事儿都没了……”
金瓜端起茶杯,一口将那茶水咕噜噜喝进肚里……
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震荡在避暑山庄上空……①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松鹤斋内,喝了毒茶的金瓜不能动,不能说话,像个木偶般僵坐在椅子上……
银瓜手脚利落地扒掉金瓜的衣服……
又利落地脱掉自己的衣服……
银瓜紧张又兴奋地穿上金瓜的衣服……
又把自己的衣服给金瓜穿上……
金瓜已经气得柳眉倒竖,嘴唇直抖……却只能僵坐在椅子上,眼睁睁地瞧着银瓜变成了自己,自己变成了银瓜——皇后变成了民女,民女变成了皇后……
金瓜瞪着银瓜,愤怒的目光似要燃烧……
银瓜用手点着金瓜:“你瞪什么你瞪?!这身衣服本来应该就是我的!这个皇后宝座也是我的!这个皇上老公更是我的!现在所有这一切——都将物归原主!是我的我就要拿回来!你再瞪眼睛也没用!哼!傻瓜,还问我为什么老学你,现在你明白了吧?你能替我去看瓜,我就能替你当皇后!哼!让我认命?我偏不认!看,我这不就把本来属于我的东西全拿回来啦?哈哈!谁叫老天爷让咱姐儿俩长得一模一样呢……哈哈哈哈……”
银瓜穿着皇后服在镜子前美滋滋地转着,照着……
“这不活脱一个皇后吗?还有什么说的!哼,这身衣服,本来就是我的!瞧,我穿着比你更合适吧?嗯?你说是不是呀?姐?”
金瓜坐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只能瞪着眼睛看银瓜表演……
“还有这个小外甥——噢对,这往后哇,他可就不是我的小外甥啦——他呀,往后就是我的亲儿子啦!我呢,往后就是他亲妈……啊,对了,不止如此,我呀,往后还要给他生出好多好多的小弟弟、小妹妹……哎哟,姐,这小弘历没准儿哪天就得暴病死了哪!将来的皇上,就得由我亲生的儿子来接班啦……哈哈!我好开心!我都要高兴死啦!今儿个可是我刘银瓜……不,我刘金瓜的节日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福禄的声音:“皇上驾到——”②
福禄的声音变成吉祥的声音:“皇上驾到——”
室内外突然灯火通明。
乾隆、刘墉、和珅、金小欢、赛飞燕、黄土高坡、吉祥等人一起跟在乾隆后面走了进来……
主子妈在杏儿夫妇的搀扶下走在中间,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
乾隆望着穿着皇后服的陌生的太后,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若不是朕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朕怎能相信就在朕的身边,竟会有这样的人间惨剧发生!皇……皇姨,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银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灯笼火把,瞧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乾隆、金瓜等人,好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望着众人,脸色惨白,微微颤抖……
银瓜恍恍惚惚地问:“你……你们也……也都死了?!怎么会……一起死了?!”
刘墉哈哈大笑:“皇姨入戏太深了,还在角色之中……现在我宣布:撤去所有布景道具!演出到此结束!”
突然,房子四壁被人抬走,金色的阳光直泻大地,周围的山峦、森林、鸟叫、虫鸣……哇的一片声地从四面八方冲进太后的眼睛、耳朵……
扮演当年金瓜皇后的金小喜慢慢脱下银瓜刚刚给她套上的衣服,卷成一团,塞到太后怀里:“这是你的衣服——还给你!”
银瓜僵立着,衣服掉到地上。
金小喜抱起扮演百日乾隆的小孩交给一个农妇——小孩真正的母亲,母亲立刻解开襟怀,露出丰硕的**为小孩喂奶……
扮演小鬼的士兵、衙役、道士等纷纷脱下鬼衣,揭下鬼脸……
牛头马面也慢慢揭下面具,露出刑部二衙的面孔……
太后惊愕地瞪着他俩:“老牛头?!大马脸?!”
牛头抡了抡手里的鬼头枷:“正正正……正是小人。太后鬼!”
马面在一旁打趣道:“老牛头,演出结束了,你还装什么首字结巴?你也陷在角色里出不来啦?”
牛头道:“真真真……真好玩儿。我老牛头一时半会儿还还还……还真就改不过过过……过来了!刘大人,我们哥儿俩演演演……演得怎么样?”
刘墉道:“很好!本大人很满意,回去每人赏你们10两银子。”
马面开玩笑讨价还价道:“大人,赏10两零8钱吧?”
刘墉学着老牛头的结巴打趣道:“不不不……不成!就10两,多多多……多一钱也不成!”
牛头道:“大大大……大人真抠抠抠……抠门儿。”
刘墉拍了拍手,正色道:“好啦,别闹啦,现在所有的演出都已结束!皇上,臣已遵旨让本案各方三头对证,也已让假太后亲口招供!历史刚刚又在大家眼前情景再现——有目共睹!真相大白!这俗话儿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儿。所以,本官现在正式将此案移交皇上,这出戏往下怎么演,可就是皇上您的事儿啦……”
乾隆站在那里,万般感慨涌上心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穿着簇新皇后服的银瓜仍似不太相信眼前的事实,恍惚问道:“我……我没死?怎么像做梦一样?是刚才我死了那一场是梦?还是现在我又活过来这一场是梦?谁能告诉我?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金小欢嘲弄道:“让我来告诉你吧:你死了那一场是梦,你又活过来这一场不是梦;你这真太后是假,你这假太后是真!”
银瓜歇斯底里大叫起来:“又是你这小妖女!我那天为什么没杀了你!你!是你!就是你!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
金小欢道:“你怪不得别人——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
金瓜道:“银瓜,你还在怨天怨地怨别人——到现在你还不认错吗?!”
银瓜绝望地双手抓向天空:“我怨!我就怨!我怨你!我怨我自己!我怨老天爷——那天本该我去看瓜园,可他为什么把你派去?!”
“银瓜!是你自己偷懒装病,是你自己求我替你去看瓜园的——你怨不着老天爷!”
“我就怨!我就怨!我就怨!老天爷,你不公啊——那天本来该我去看瓜呀!你为什么在那天让我偷懒装病?你为什么在那天让我求我姐去替我看瓜?你为什么在那天让雍正皇帝来瓜园吃瓜——安排他俩见面?你为什么让雍正娶了她做皇后而不是娶我——那皇后宝座本来就该是我的呀!老天爷呀,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拿回来?可当我终于拿回来了属于我的那一切的时候,你为什么又派来个小妖女金小欢——让她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的一切啊!老天爷!你何其不公!你何其不公啊……”
银瓜怨天怨地,涕泪交流……
金瓜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了空主持单掌于胸:“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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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本段为第33章《相煎何急》第8段之情景再现
②本段为第33章《相煎何急》第13段之情景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