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
乾隆与阿佳妮并骑缓步驰过芝径云堤……
湖光夜色,荷花飘着幽幽的香气……蛙鸣嘹亮,鱼儿在湖面上跃浪翻波……
沧浪屿……
如意洲……
烟雨楼……
马蹄声中,传来阿佳妮一声轻轻的叹息。
“阿佳妮,你怎么啦?”
“我没怎么,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难过什么?”
“那些美人儿多么寂寞啊……这些美丽的房子,就像鸟笼子一样,锁住了她们的青春与梦想啊……这个大皇帝一定很坏!所有的皇帝都很坏!他们都穿着皇帝的新装,囚禁着许多美人儿……他们残忍、冷酷、喜欢杀人和战争、整天做坏事儿……安徒生说的特对,所有的皇帝都是变态的坏蛋!”
乾隆甚觉委屈:“我可不是坏蛋!”
阿佳妮笑了笑:“老乾,你怎么啦?我是说那些大坏蛋皇帝,又没说你——你是我的园丁啊,你是又善良,又勇敢,又可爱的老乾啊……”
乾隆苦笑着:“对对,我是你的园丁,我是老乾啊……”
马儿走过烟雨楼西边的小桥,走在文津阁的林荫小路上……
文津阁门房里的吵闹声传出老远……
乾隆下马,抱下阿佳妮,将两匹马拴在一棵树上,牵着阿佳妮鹤行鹭伏潜行而去……
阿佳妮显得既兴奋又紧张……
“老乾,我害怕……”
乾隆轻轻按了一下她的嘴唇,俩人已经到了窗下,潜伏在灌木丛里,向窗里窥望……
屋里边几个太监正在推牌九……
还有几个太监各搂着一个宫女瞧热闹……
一个大太监正让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自己掌嘴……
掌嘴的小太监脸已肿了,鼻孔也出血了,哭着央求说:“饶了我吧——八爷呀!我欠你的12两银子下月底一定还上还不行吗?”
被叫八爷的太监正搂着一个宫女亲嘴儿:“你说什么?12两?啊呸!到下月底——连本带利24两!少1两——我扒了你的皮!”
小太监哭着说:“八爷,您的利也太大啦!说好了的,还您的12两里边就有4两的利息啦……这、这怎么又变成24两啦?!”
“你个小王八羔子!还敢跟八爷我顶嘴儿?我说24两就是24两!你再跟我嚼哘——就变成48两啦!”
“哎哟八爷,您饶了我吧!好,好好,那就……就24两,可别48两啦!48两——奴才就是榨干了骨头也还不起八爷您哪!”
八爷抬脚踏在小太监头上,使劲儿一蹬,小太监一个仰八叉倒在地上……
“算你小子识趣儿——滚吧!”
乾隆觉得有人拉了他的手一下,回过身来,看见阿佳妮一双含泪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乾隆牵着阿佳妮的小手转身就走。
二人翻身上马。
阿佳妮的泪光在月光下晶莹:“想不到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庄园里竟会有这样悲惨的故事发生……老乾,送我回去吧,我很难过,月光之旅结束了……”
乾隆与阿佳妮并骑回到永佑寺门前。
乾隆下马,将阿佳妮抱下马来。
“小阿佳妮,别难过了。这个恶人,大皇帝会惩罚他的,你放心好了……”
“今夜的银色之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至于刚才那不愉快的一幕,我猜在人类居住的这个星球上哪儿都会有的,无论是中国还是荷兰,不管是皇宫里还是茅檐下……唉!”
乾隆苦笑着安慰她:“别太伤心了阿佳妮……会好的……”
阿佳妮踮起脚尖儿,在乾隆的脸上啄了一下:“再见,我的园丁,谢谢你给了我一次这么美好的银色月光之旅……”
阿佳妮又抚摸了一下那匹高大的银色马,也在马脸上啄了一下:“也谢谢你——宝贝儿。”
“阿佳妮,再见!”
“再见,老乾,别忘了明天来带我出去玩儿。”
“忘不了。”
阿佳妮凝视着乾隆勒马离开,另一匹马跟在后面,打了一个响鼻……
清脆的马蹄声渐渐隐入月光下的林荫深处……
阿佳妮喃喃道:“再见,老乾……”
门轻轻的关上,只剩下满院的月光……
承德。普陀宗乘之庙。
乾隆的銮驾摆在庙门口。
黄土高坡与侍卫队守在庙门外。
文臣的轿子武官的马有序地停在庙门前的广场上……
万法归一殿。
文武百官站立两厢。
乾隆皇帝坐在前边一只椅子上。
****大活佛跪在红毡上,闭目双手合什,虔诚地念诵《万寿经》……
庙堂里一片肃穆、隆重……
****活佛身后跪倒一片随活佛念经的大小老少藏僧,诵经声嗡嗡嗡响成一片……
避暑山庄。万树园。
皇上赐宴大活佛。
乾隆与****对坐在一个桌旁说着话儿……
文武百官围坐在各桌旁……
宫女与太监们走马灯似的往桌子上添菜……
乾隆道:“大活佛诵经辛苦——请!”
****道:“皇上为民操劳更辛苦——皇上请!”
二人一饮而尽。
群臣与众僧也一饮而尽。
“大活佛在承德多待些日子吧,等天一变凉,就该一年一度的木兰秋狝啦。大活佛千里迢迢而来,再随朕上木兰围场看看坝上草原的风光,去喝喝蒙古的**茶与你们藏边雪山的酥油茶有什么不同……”
“皇上盛情,贫僧随缘。”
“太好了。那上坝之前这些天呢,大活佛就在承德这几座庙,念念经,传颂佛法……朕再让宫里戏班子准备准备,给大活佛演几出大戏解闷儿……来人!”
吉祥应道:“是。”
“拿戏单来,让大活佛点戏,朕要好好慰劳慰劳大活佛!”
吉祥将戏单捧到六世****面前,请大活佛点戏。
****活佛笑眯眯地看了看戏单上的剧目,抬起头对乾隆说:“皇上,您这避暑山庄庆贺圣典,是大喜庆事儿呀!连神仙诸佛都在为您庆贺哪!我就点个《龙凤呈祥》吧——借花献佛,庆贺承德避暑山庄落成34周年庆典!”
“活佛口吐莲花,山庄又添祥瑞。小吉,命戏班子开排《龙凤呈祥》——后天晚上朕要陪大活佛看大戏!”
吉祥躬身:“嗻。”
****合什:“谢皇上。阿弥陀佛——”
避暑山庄。延薰山馆。
吉祥报:“皇上,太监大总管已候在门外。”
“让他进来!”
“传大总管觐见哪——”
大总管进来,磕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这个大总管当得不错啊……”
大总管未听出皇上对他极度不满,还自谦道:“皇上过奖,都是奴才份内的事儿……”
乾隆啪地一拍桌子:“你份内个屁!”
大总管的脸唰地变白,冷汗也随之流了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为什么该死?”
“有什么不到之处,请皇上赐教……”
“哼,你认识八爷吗?”
“知道……他……”
“哎我说你这个大总管是怎么当的?避暑山庄里怎么会有八爷这样的人渣!他是不是你的亲戚?”
“回皇上,不是,一点儿亲戚也没有!”
“那你是不是收受了他的贿赂?”
“回皇上,那更没有……奴才岂敢……”
“那朕就不明白了,既不是你的亲戚,你又没拿他的贿赂——那你这个大总管是干什么吃的?!嗯?!朕的避暑山庄里怎能容忍八爷这样的恶人横行霸道?太监宫女在山庄里聚赌放局,八爷在山庄里放高利贷……朕这避暑山庄成什么啦?!啊?!”
大总管磕头如捣蒜:“皇上,奴才一定严查!一定严办!一定好好整顿!好好整顿啊……”
乾隆哼了一声:“再让朕发现一次这样的事儿——你这大总管就甭当啦!”
“是!是是!”
“那个八爷……你想怎么惩治?”
“杖毙!”
“哼!滚吧!”
“谢皇上!”
大总管起身,恭身退出。
避暑山庄。永佑寺。
阿佳妮正在床上睡觉,波斯猫偎在她的身边打着呼噜……
有人敲门。
阿佳妮睁开蓝色的大眼睛,听了听,下床去开门……
乾隆带着三个老头和两个小宫女站在门外。
阿佳妮喜出望外:“老乾,你可来啦!我好寂寞,快带我出去玩儿吧……”
说着,阿佳妮搂住乾隆的脖子又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三位垂垂老者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互相望了一眼,一齐背过身去。
两个小宫女刚想要笑,又急忙忍住,也学着三老者背过身去。
乾隆道:“这三个老头,都是给大皇帝看病的——都是大国医——也就是中国最厉害的中医啦!嗯哪,他们都是朕……我的朋友!阿佳妮,来,让他们给你看看病。”
“好啊!可是老乾,他们……怎么给我看病啊?”
“嗯,他们有办法,一会儿你就知道啦……来,老朋友,给我这位小朋友看病吧!”
乾隆让阿佳妮坐在椅子上。
乾隆问道:“谁先看呀?”
一个老大夫道:“老朽先看吧。”
说着,从腰里掏出一个小盒,拿出一根红丝线,将一个头儿递给一个宫女——那小宫女伶俐地将线头系在阿佳妮白皙的腕儿上,老太医坐在一只椅子上,眯起眼睛,长长的寿眉银丝般颤动着,手中的红丝线一会儿紧,一会儿松……
阿佳妮惊奇地看着这一切:“老乾,这就是在给我看病吗?”
“对呀,这就是给你看病哪,这叫悬丝诊脉——是我们的中医绝学——几千年啦!”
“太神奇了!东方!连医学都充满了神秘!”
三个御医、两个宫女看阿佳妮这样无拘无束地直呼皇上为老乾,都感到惊奇和新鲜,但显然事先皇上已对他们有过交待,所以都装出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
“姑娘,伸出舌头来让老朽看看。”
“老朽是什么?”
“这个……老朽就是老朽。”
乾隆笑道:“在中国,人一上了年纪,学问又大,就自称老朽;老朽——就是有学问的老头子。”
阿佳妮半明不白地点了点头:“噢,那在我们荷兰,就是教授。”
“差不多吧。”
阿佳妮乖乖地伸出舌头让老大夫看……
老大夫老眼昏花,头发雪白,像神仙一般正在审视阿佳妮的舌头——阿佳妮的舌头突然像小鸟的舌头一样沿着红唇儿来回转了几圈……然后,老太医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可爱的萌萌脸儿。
老大夫吓了一跳,然后又慈祥地笑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
第一个老太医看完,收起丝线,不动声色,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第二个老大夫又来一遍……
第三个老大夫又来一遍……
阿佳妮乖乖地坐着,没有再卖萌……
然后,三个老大夫将三根丝线一齐连在阿佳妮的玉腕儿上,像三个入定的老僧般感觉着丝线上的微妙与玄奥……
所有人屏息静气,屋子里静悄悄的……
“老乾,我怕……”
“不用怕,小阿佳妮,有你的老乾呢……喂,我说你们仨,别玩这悬丝诊脉了好不好?这都啥时候了——直接诊脉吧!更准!”
三个老太医:“好好好。”
三个老大夫收起丝线,轮番号了阿佳妮的脉……
乾隆看着三个老太医:“怎样?”
三个老太医慢条斯理答道:
“依老朽看,没什么大事儿……”
“开个方子,吃几味草药病就好了。”
“不用担心,小病小灾而已……”
乾隆道:“那好,开方子吧!”
三个老太医在桌子边商量着开了一张方子,呈给乾隆。
乾隆嘱咐阿佳妮:“小阿佳妮,好好歇着,我去帮你抓药……”
“抓药?怎么抓?药还会跑吗?跑得快吗?”
“抓药——就是买药。”
“噢。”
“我抓了药,熬好了,就给你送来。这两个人——”乾隆指了指两个小宫女,“是跟我学栽花种草的小徒弟,让她俩先陪着你,省得你寂寞,吃饭时她俩知道到哪儿去取……”
乾隆对三个老太医说:“咱们先回去吧。”
乾隆与三个老太医向门口走去,阿佳妮送到门口。
“老乾,我等你带我去玩儿呀……”
“我一有空儿就来带你出去玩儿哦……放心吧。”
乾隆回身招了招手儿,与三位老中医渐渐远去……
避暑山庄。曲径。
“她的病到底怎样?”
三个老太医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该怎么说……
“说呀!实话实说——她的病很重吗?”
沉默了一会儿……
一个老太医答道“皇上,不瞒您说,这位外国女孩的病,怕是不轻呀!”
乾隆面色沉重:“她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没治了吗?”
另一个老太医答道:“皇上,她得的这病是坏血病。我听说,在外国她们蛮夷地方,叫白血病。我们会尽力给她治病!”
第三个老太医答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这姑娘遇上了皇上您是她天大的福分——托皇上的福,没准儿她的病会好起来呢……”
乾隆回过身,面色忧伤而沉重:
“难道这么好的一个女孩竟会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