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人此刻都是一怔,除了提出要求的风顺,和我。
我没有惊讶,是因为早已想到风顺在拖延时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还是很有兴趣配合一下,于是我终于开口:“蒋帮主,我沈念一向随遇而安,不过这一路赶来也是口干舌燥,跟你讨杯茶喝不算过分吧?”
蒋讯已经汗出如瀑,仿佛伤口很疼似的咧了咧嘴,却说不出话来。我相信他应该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和周厉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了。
我不在固守风顺为我护卫着的位置,而是大摇大摆地坐到了上首的椅子上——要喝茶自然不能站着喝。
风顺忽然赞道:“沈楼主那一日在望湖楼就是这样的风采啊!”
听到这句话,我余光仿佛看见唐笙眼睛一亮。
但我只是看着蒋讯微微一笑:“蒋帮主,茶呢?”
蒋讯连忙迭声吩咐弟子倒茶。
周厉脸色铁青,可是他从开始听风顺闲扯的时候,就早已失了先机,此刻也就不再阻拦,而是冷笑一声道:“沈楼主,我们敬的茶,你敢喝吗?”
有什么不敢?我沈念若是会被人下毒害死,那还不如干脆就死了得好。
周厉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众人纷纷落座。
风顺才一搁下茶杯,白水已经催促道:“风兄,你刚刚说听到了沈楼主和小侯爷的对话,方才确定他们相见的原因。不知这原因又是什么呢?”
风顺点了点头:“小侯爷当时就是这样给沈楼主斟了一杯酒。他当时说:‘沈楼主,我听人说你风华绝代,就一直想能见上一见,谁知要等到今天才有机会。’
沈楼主当时你说,正巧,你也有事要见小侯爷一面,所以接到小侯爷的邀请就来了。此行还特地给小侯爷带了一份礼物。然后,沈兄你就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在桌上就打开了。我那时就想,能让沈楼主郑重其事地拿出来的礼物,一定是价值非凡!于是我就悄悄探头偷看了两眼,却愣住了。”
风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商月忍不住脱口道:“是什么?”
唐笙却一副不忍听下去的神情。
我自然是知道是什么的——此刻关于三月初九望湖楼的情形都一一浮现在我脑海之中,这部分记忆竟然一下子都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道:“你们凡人当然不能理解,我当时那样做是有深意的。”
风顺居然附和道:“我当时的确不能理解,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却让我渐渐明白了沈楼主的深意,果然是用心良苦、可歌可泣啊!”
唐笙终于忍无可忍,道:“他……他那能叫做礼物吗?他那是……”
“是一抔泥土!是小侯爷故乡的泥土啊!”风顺正色道,“沈楼主用情之真挚,意味之深长,我相信如果不是小侯爷这样的人中龙凤,也是无法体会得到的。我记得小侯爷当日……”
风顺口若悬河地说了下去。
我也终于清楚地记起了小侯爷朱牧这个人。
我记得当日沈念穿了一件江南锦绣坊的织锦袍子,可是袍子已经破破烂烂了;小羊皮的靴子也沾满了尘土。可是坐在小侯爷的面前,沈念还是像个衣冠楚楚的如玉公子,淡淡地笑着对朱牧说道:“我听闻小侯爷出行,从来足不沾尘,所以这次路过颍阳特地去采了一抔小侯爷故乡的泥土,当作为小侯爷践行的礼物。”
说完,沈念突然手指一弹,那个油纸包里的泥土就忽地飞出了一簇,不偏不倚地落尽了小侯爷面前的酒杯。
我仿佛看到小侯爷的脸此刻就在我的面前。肌肤莹白如玉,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小侯爷看了看眼前的酒杯,忽然笑了,然后就端起来,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沈兄果然是个妙人,虽然我们从未谋面,却能猜中我的心思。”朱牧淡淡地笑,“那么我想请教沈兄,这一次西行,你认为我的成算几何呢?”
我想起沈念当时直视着小侯爷,沉默了片刻才笑道:“我认为只有一成机会。十之八九小侯爷这次要失望了。”
小侯爷朱牧神色不动,依旧淡然如水的样子:“哦?我却觉得很有把握啊。沈兄,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沈念笑道:“好。如果我赢了,我要唐家在江南生意的三成。”
小侯爷目光一闪,悠然说道:“江南的生意多半是留给我未婚妻的嫁妆,沈兄莫不是看上了我的未婚妻?”
沈念笑:“小侯爷,你不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若看上了唐姑娘似乎也并无不可。”
小侯爷朱牧沉默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道:“我就跟你赌了。若是你赢,就算要我的未婚妻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你们不知道小侯爷和沈楼主赌的是什么,所以也无从知晓谁输谁赢对不对?但我却知道,这次的赌局,小侯爷的的确确是输给了沈楼主。不信?不信你们可以问唐姑娘啊……”风顺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我心中一动。
那次的赌局其实要到许久之后才分出输赢,的确是小侯爷输了。
但是江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没有,也只有唐笙这样的当事人,又是富甲天下的唐家大小姐,才能有手段有能力了解到所有的这些细节。
可是小侯爷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未婚妻提出来当赌注呢?这件事即使到今天也还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忍不住看了看唐笙,却见唐笙神情茫然,目光毫无焦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只听白水忽然问道:“沈楼主,风兄一直在说你当日给小侯爷的礼物别有深意。恕我愚钝,却怎么也无法理解。既然你就在这里,能否请教一下,那礼物是什么含义呢?”
我的确想起了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做。问题是,我的心中有个强烈的念头,仿佛是沈念依旧还主宰着一切一般,在不断地提醒我这件事目前还不能告诉别人!
于是我脱口道:“小侯爷生活起居太过精致,已经留下隐疾,那抔泥土是给他治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