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赵德明说过,不任客户跟银行内部哪个员工是什么关系,不任什么贷款,什么支行,失去贷款诉讼时效,一律拿客户经理和支行行长是问,决不饶恕!
但是任你起诉也好,三番五次上门催讨也好,包剑强心里底气十足。
因为有一次,他送赵德明两条金砖,赵德明咬着他的耳朵道:“记住,你的公司已经倒闭,没有还款能力了,我们银行内部已经核销,但是800万元的帐还挂在那里,要催收也是可以来催收的。”
“如果碰到我们下面支行的人上门来催收,你表面态度一定要好,内心却要坚决,一分也不要去还。”
“贷款核销,对我们银行来说,是最高机密,借款人自己是不知道的。一旦有内部员工泄密,直接作开除处理。你千万不要说是我给你讲的,把我说的话永远憋在心里,带到棺材里去!!!”
包剑强感激滴零,几乎要下跪谢恩。次日,又送过去两根金条。
杨玉婵和毛小东回到车上,毛小东有些丧气道:“贵妃,包剑强这个典型,我们是不是树错了?看他这模样,八成是澳门赌博亏光了。”
杨玉婵擦了一把汗道:“逼一逼,也许会逼一点出来。既然亏去,其他地方也得想办法赚点来,他又不是七老八十的。”
“贵妃,你工作太较劲,太认真了,据我所知,像这种损失类内部已经核销的贷款,其他支行根本就不去催收了。而且,听风险管理部的人说,总行即将成立不良贷款清收中心,把难受的贷款集中到清收中心去清收了。”
“毛小东,你就喜欢推责任,这样不好。没有集中之前,该我们清收的,还得我们去清收。多收一分进来也是好的,我们的贷款可都是客户存进来的钱。再说了,内部核销了,不等于绝对核销,企业活过来,有钱了,还得还!那些真正死亡绝户的,也就算了。但是想想用利息收入去核销掉的那些贷款,是我们全行员工拼搏的血汗,你不心痛,我心痛啊!”
“那是,那是。”
他们来到万夫莫开防盗门厂。大门紧锁,锈迹斑斑,残垣断壁,杂草丛生。从破墙口子进去,有一炊烟袅袅的红砖小屋,成武的老婆童茹英正烧着干柴做中饭。旧桌子两个菜,一碗螺蛳,一碗酱辣椒。
五十不到的童茹英,看上去足足有七十岁。
杨玉婵问:“你儿子成武呢?”
童茹英又尴尬又惊讶又惶恐,手一指:“成武在那边走路呢。”
“我们是江州银行的,他欠我们银行的钱什么时候还啊?”
“哦,哦,快坐。脏不拉稀的。”童茹英慌忙用袖子拭擦凳子上的灰尘。
“他欠我们银行的钱什么时候还啊?”毛小东重复了一遍。
“你,你们问他吧,”童茹英忽然伤心流泪,哽咽道。
毛小东走到墙脚,引颈大喊:“成老板,成老板,快过来!”
成武穿着一身儿子的运动衣,匆匆走回来。“喔,杨行长,请坐,请坐。”
“成老板,你还挺有闲心啊,悠哉悠哉锻炼啊。我们银行的贷款不还了?!”
“当然要还的,欠债还钱,怎么能不还呢?”
“我怎么觉得你一点心事都没有。”
“我去年犯脑梗,医生吩咐,为了防止脑梗复发,要天天走路。等身体好些了,我们努力赚钱还债。”
“你手头一点钱都没有了?我们这次来,你无论如何要还一部分。我们知道你的困难,但是几万总是要想想办法的。”
“我,我透支着的信用卡都有七、八个。”
“透支信用卡?”
“是啊,几个亲戚朋友逼得紧,没有办法啊。他们都已经起诉,可以执行了,不还一点,要把我弄去拘留。我身体不好,房子抵债抵给亲戚了,厂房朋友拿去了,只留这一间给我家暂时安身.....”
成武脸上皱得像个核桃,去年还黑黑的头发,一大半白了。
“我们上门催贷,每个人都有一大套苦经念给我们听。”
“我说得可是真话啊。”
“听你一个亲戚说,你在别人名下有一套大别墅,你欠她的钱却不还。”
“她胡说八道!”
“她说,她卖家具的一个朋友送家具去过你的别墅的。”
“别墅在哪,叫她带去好了。我堂堂正正做人,有别墅,有钱,却赖着不还,让人家骂,逼,起诉,拘留,我犯得着吗,我!等...等我东山再起,我直想把钱砸到她的脸上去!”
成武有些激动,脸涨得通红,嘴唇都颤抖了。
“东山再起,东山再起。人人都这么说!这都成了欠钱赖账的口头禅了。”
“你...”成武突然身子一晃,感觉一阵晕眩。
童茹英连忙把他扶住,哭诉说:“你一个脑梗的人,医生说,千万不要再摔倒,摔倒就麻烦了!前天去江摊捡螺蛳,刚刚摔倒过一次,牙齿嗑掉两、三个!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茹英,没事,我们一定要挺住。只要活下去,还有一口气,我一定要把债还清!”
成武坐下休息没几分钟,小舅子一条微信发过来,他定睛一看,脑子“嗡”的一声,两眼潸然泪下……
童茹英一惊,抢过手机一看,也傻傻地愣在那里,僵尸一般,手机落在地上。
杨玉婵捡起一瞧,赫然一行字:
江州市又一批“老赖”新鲜出炉!
翻阅一下,成武的大名和身份证历历在目!
在这张法院公布的黑名单上,本来一副猴相的成武,显得十足的“奸诈、萎琐和赖皮”!
杨玉婵默默地瞧了瞧泪奔难止的成武和他的“老娘”,对毛小东使了一个眼色,悄悄地走了。
走出落寞的防盗门厂区,杨玉婵贮步回首,唏嘘不已:
“万夫莫开曾经随疯狂的房地产热辉煌过,今天工厂和主人都被时代冷落,被遗弃,就像扫在角落的一堆圾垃,除了债权人,再无人记得,真是可怜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