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常元宗来使如此冷面跋扈,李青云心头猛地一沉。
稍一撇头,余光向后瞧去,只见身后便好似暴风卷过的庄稼地,一片狼藉惨状。
跟着自己出门迎客的数百位低阶弟子,纷纷伏倒在地,各个面红耳赤,满面惶恐,挣扎着要爬起来。唯有远处魏不二一个人,硬生生顶着威压,勉强站着。
他心中一痛,只觉得好不屈辱。
这些弟子,都是被自己唤来迎客,以示对大宗使团尊重。却没想到,竟跟着自己,没来由地一起遭受这赤裸裸的折辱。
自古弱宗无外交,当真是由得这帮狗仗人势的欺负。
可不管怎么说,云隐宗也是常元宗的附属宗门之一。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中等宗门,但也不至于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罢?
他心中有些憋屈,可又知道,势比人强,只能忍着。
常元宗向来霸道贯了,只凭自己硬抗,便如螳臂当车一般,毫无半点意义。
想想焚烛山乃是九大宗之一,那掌门说换就换了,有常自青的反面教材在前,谁还敢作出头鸟。
只好悄无声息地驭了一道法力,将常元宗来使的骇人威压卸去,眼看着数百名趴在地上的弟子堪堪爬了起来,才转过身,强行秉持一宗掌门的气度,不卑不亢道:
“原来如此,还请调查使团移步宗内,本宗上下自当全力配合。”
说着,侧步让身,示意众人往里走。
不管怎么说,被常元宗大张旗鼓地调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是趁早把人请进去折腾,省得旁人看笑话。
那领头之人却一摆手,冷声拒道:“不必。”
狗戴胜眼看气氛不对,连忙上来快步走上来打圆场,缓和气氛,又将常元宗的几个地桥境修士与李青云做了介绍。
这才知道领头此人名叫何天仇,是常元宗执法堂的修士,此次作为常元宗特使,专门为调查青羊镇角魔杀人一事而来。另外两位地桥境修士,则是常元宗在附近的驻地长老。
李青云一听,便知坏了。
若此人是常元宗在鄂湘一带驻地修士,倒还好说,总归他还要在此地长驻,也需与周围各宗处好关系。
但若是从常元宗宗内专门派遣来的特使,便着实有些麻烦。其中原因有三:
第一,派遣特使,便意味着常元宗内对此事颇为重视;
第二,但凡从常元宗出来的特使,哪一个不想立功,不把凶手拿出来,绝不会轻易离去;
第三,这些特使,大多少与外宗修士交往,你便是想找一个能跟他说上话的,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门路。
狗戴胜介绍罢了,又与李青云说道:“掌门师兄,我本该早些把特使将至本宗的消息传回来,但特使却说不必走这些没用的形式,我也没个奈何。”
说着,又向何天仇拱手笑道:“我这几日,陪同何特使一起调查此事,只见他们一行舟车劳顿,为调查此事宿夜不寐,片刻未得歇息,实乃我辈学习效仿的楷模。”
说完,便向李青云使眼色,示意他给个台阶,便说几句都怪本宗处置不力,连累特使劳顿之类的。
李青云明白他的意思,也并非不会说这等客套话,但眼瞧何天仇如此鼻孔朝天,实在不想与他应付。
狗戴胜一瞧,只好自己把这软话递了上去。
何天仇却根本不吃这套,仍是一幅公事公办的冷脸:“李掌门,贵宗的山门我就不方便进去了,咱们快事快办,拿住了凶手,谁也痛快。”他心中已经十拿九稳,这凶手一定出自云隐宗。这才会迫不及待地赶过来,只怕凶手提前得到消息逃脱了。
说着,眼神冷飕飕地瞧向李青云身后众人:“据我调查,这黄角魔多半是我人族地桥境修士假扮,而且似乎那人使出的法力,有贵宗某些基础功法的气息。还请李掌门将贵宗修士花名册拿来,再将宗内地桥境修士尽数请出来,我等查验过后,再论旁事。”
这人非但不进山门,还要在山门口堂而皇之、毫不顾忌地调查云隐宗诸位地桥境修士。这样的做法完全不给云隐宗半点面子,简直欺人太甚。
李青云自感受辱,心中直想破口大骂,却只能强控着面色不发作。
少许,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冲着众人摆了摆手:“通灵境以下弟子回宗待命,各位院主、长老留下来配合调查。”
便是想这些地桥境修士在宗内皆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若是就这样被灰溜溜地被当众搜查,日后还有何威信可言。
“且慢!”何天仇忽然止住他:“叫这些低阶弟子也留下罢,待会儿一并查验,省得麻烦。”
李青云怒气冲顶,面上却强自定着,双目一睁,直正瞧着他:“何特使方才不是说,假扮角魔的是地桥境修士,本宗低阶弟子,与此事有何干系?”
何天仇道:“谁知道低阶弟子中,有没有此人的帮凶?李掌门推三阻四,难不成是对本宗调查此事有所不满?”
“我们小宗小派的,”
李青云心内已气愤到极点,但面上反而在笑:“哪里敢对大宗有半点不满?”
何天仇点头道如此便好,拿着云隐宗的花名册,看了一遍:“怎么还有三位地桥境修士没有到场?”
狗戴胜见李青云已经气得不大好说话,连忙凑上来:“这三位都在外地。怀子院院主张贵现在西北驻守。苦舟院院主黄宗裳前几日传来消息,已被宗门临时征派,在西南追捕焚烛山叛逆魁木峰。合规院院主顾乃春前几日被青羊镇那角魔所伤,现还在昏迷之中。何特使若是不信,可以自行验证。”
何天仇听了心道:“黄宗裳和张贵既奉了公差,应有证人作证,顾乃春就在云隐宗,这便好查了。”
便摆了摆手:“我回头自会查证。”
说罢,一挥手掏出个灰色布袋,口中喃喃而语,从布袋中飘出一团黑漆漆的雾气,少许化作一只黑色三头怪犬,每个脑袋上又长了两个鼻子,看得着实渗人。
“去!”
接着,他手指李青云道了一声,那三头雾犬嚎叫一声,便一蹬腿从足底钻入了李青云体内,接着便听其一声闷哼,眉头一皱,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比夜幕还要漆黑的浓雾之中。
堂堂掌门,毫不抵抗地被人用雾魂搜查,只怕云隐宗自生至今,也未曾有过这般屈辱的时刻。
紧接着,便是各分院的院主,宗内一众弟子,一个不落地被查了一遍,连昏迷卧床的顾乃春也未曾放过。
那雾犬入体,难免侵蚀肉体和神魂,带来一阵剧痛。诸位院主修为高深倒也撑得住,通灵境以下弟子,修为越是浅薄,剧痛来得越是猛烈,许多倒在地上抽搐,可见痛的着实厉害。
顷刻间,山门处又倒下一地人手,实在叫人憋屈。
云隐宗自上到下,哪一个不觉得屈辱至极?但既然掌门都愿意为保全大局而忍辱负重,其余众人也不敢给宗门再惹麻烦。
待那三头雾犬查至最后一人,便是方赶回宗内的魏不二。
何天仇已然将云隐宗弟子对着花名册查了一圈,却还是没有半点收获,先前的万分笃定已然不剩多少。
眼瞧常元宗另外两个地桥境修士满脸看笑话的神情,心中冷哼一声,想这些驻外的修士果然参差不齐,十分靠不住。但仍是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
挥了挥手,那三头雾犬猛地钻入不二体内。
不二只觉得似有股极其燥热的气息,充斥了自己的全部身体,整个人一阵抽搐,好不难受。
接着,那气息便明目张胆地涌入内海之中。
便在此时,毕蜚额头上的冰凤纹身似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蓝芒一闪,冲着那燥热气息射出一道蓝光。
紧跟着,便听见一声凄惨之极的尖叫。
何天仇听得一惊,连忙要将黑犬召回来,但已然晚了。
下一刻,一道极蓝之光闪过,那黑犬瞬间化作一团散乱的黑气,飘散在半空之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你找死!”
他心中一阵肉痛,那三头雾犬得来不易,除了感查修士身上独有的法力波动之外,还有诸多妙用。
便是用来战斗也抵得上通灵境中期的修士,但竟然被这小子一招毁了。
他当即怒吼一声,地桥境修士的滔天威压便向不二轰去。
“且慢!”
眼看那威压欺到不二身上,李青云一挥袖子,一道法力护罩已然加持不二身上,让其觉不见半点不适。
接着,向着何天仇和气道:“何特使,方才搜查本宗弟子,是为了查出真凶,现今仗着自己的修为欺负通灵境的小辈,不大妥当罢?”
何天仇刚想说这小子毁了自己的雾狗,真是罪该万死。
李青云却忽然满脸怒色,指着不二骂道:“你这混小子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把常元宗何特使的雾魂毁去了,简直混账透顶!你眼里还有没有大宗的前辈高人?要不要把本掌门的灵宠也一并毁去了?”
不二立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作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还望掌门开,还望何特使恩恕罪,弟子绝非有意而为之……”
何天仇眼看二人做戏的模样,忽然明白过来:若是地桥境的修士毁了雾狗,自己还能追究一二。但雾狗被一个通灵境的低阶修士毁去,自己还真不好较劲。
便好比自己去出手查探一个低阶弟子,结果却在众目睽睽下,被那低阶弟子所伤。除了怪自己麻痹大意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情形实在尴尬,去找这低阶弟子的麻烦,只会被旁人嘲笑。日后若是传回常元宗内,自己还要不要混了?
可不追究这小子的责任,自己心里的一口气实在过不去。
憋了半晌,终于冷冷瞧了魏不二一眼,哼了一声:“当真是后生可畏。”
便不再理会他,一转身环视云隐宗一众人,只见地桥境的修士看起来还好,通灵境以下的弟子个个面色惨白,站姿不稳,怨气十足的看着自己。
他心头好不郁闷,云隐宗花名册上的所有修士,除了远在外地黄宗裳和张贵,现今已通通查过一遍。但包括最后这小子在内,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有类似那人的法力波动。如此看来,这一遭真的是出师不利了。
便琢磨自己还是在宗内待得太久,又立功心切,这才会莽撞出手,闹了个灰头土脸。
好在这云隐宗不过是个中等宗门,原先虽然依附了常元宗,却为了明哲保身,始终保持中立身份,在宗内也没个靠山,欺负便是欺负了,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只是眼下雾宠也没了,从青羊镇收集的那人的残存灵气也一并被打散,这调查便没法继续进行。
但若是就这般空手回去,遭人耻笑不说,回宗也没法交代。
他反复思量,忽然想到:“谁说抓凶手便要抓个真的?”
当即环视场内,把云隐宗弟子看了一圈,心中暗道:“我且抓回去几个,便说是此次角魔杀人案的嫌疑犯,又能怎么样?等我拿回去审问个一年半载,把此事拖过去了……时候,云隐宗到也绝不敢为此事来找我的麻烦。”
当然,地桥境修士他还是不敢乱抓的,万一把云隐宗逼急了,说不得整出什么幺蛾子。
看了一眼魏不二,心里头倒十分想把这小子逮回去,好生收拾一番。
琢磨一番,还是算了。刚才众目睽睽之下,在这小子身上讨了个没趣。现在把他抓回去,摆明了是公报私仇,倒叫人抓着把柄。
想了想,从开门境修士之中,点了几个方才表现不大正常的,正色说道:“李掌门,方才据我的雾兽反映,这几人大有嫌疑,我需带回去严加审问,你可有异议?”
“掌门师叔,我们冤枉啊!”
那几人吓了一跳,面色惨白,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
李青云隐隐猜到了何天仇的想法,冷声道:“何特使,我需提醒你,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没有绝对的证据,抓错人可是不大好收场。”
何天仇冷笑一声:“这个我自然知道。”
说着,忽然指了指青羊镇的方向,传音给他:“此次青羊镇角魔之祸,贵宗驻地修士玩忽职守,派遣修士处置不力。按理来说,我应当向本宗提出申请,收回贵宗的管辖权。可以找麻烦的地方很多,我不用一一举例罢?”
说到此处,目光又瞧向那几个方才被选中的修士:“当然,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
李青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要云隐宗配合他,把面子保住。他也可以不找云隐宗的麻烦。
耻辱啊。
李青云忽然觉得这样很悲哀。
为了宗门的利益,牺牲几个不大重要的弟子。自己想要的门派振兴,便是如此窝囊么?
说话间,常元宗众人已经带着那几个弟子,伴着冤枉啊,救命啊等等呼喊声,到了另一边。
“告辞了!李掌门。”
何天仇拱了拱手,便一挥手带着数团赤红的火焰,向天际处遁去了。
少许,回头望了云隐宗山门一眼,心想自己还真不该主动请缨,趟一遭浑水。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李青云则望着那丛丛火焰消失的尽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满脑子的混沌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