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历阳郡公府一座清静的院落,正房之中,独孤策站在秦氏面前,以前倒是总想着见见这位独孤谋口中的女诸葛,如今真的见着了,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虽然还没开堂祭祖,可母子的名份已经定下了,只是他心理年龄已经三十岁的大男人,让他称呼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美妇人做“母亲”,他还真的张不开口。
秦氏倒是满心欢喜,自从独孤平云战死,她独居多年,早就心灰意冷,没想到今日能过继独孤策为子,让独孤平云也有了后继之人。
“策儿!几年不见,难道便与我生疏了不成!”
独孤策听了,心头一阵尴尬,记忆之中,他自小就由秦氏照料,虽然没有母子的名份,但是相比于没有丝毫记忆的生母贾玫来说,反倒是与秦氏更为亲近。
“侄儿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是该称呼母亲,妙清师傅,还是二婶娘!”
秦氏一笑,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又有什么打紧,我知道你心中不忿,可是,正如我当日给你的那句话,申生死,重耳生,长孙氏心思歹毒,她去清虚观寻我,说的那番话,我岂能猜不到她是怎么想的,若是你继续留在汝阳郡公府,她又如何容得下你,如今过继给你二叔为嗣子,从今以后,没有了钳制,还不是任你施展,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这才应允了!”
独孤策自然也知道过继出去,对他有利无害,不然的话,也不会当着李世民的面,说出那些话,他当时怕的就是独孤凌云后悔,只是突然又转变了身份,让他不禁无所适从。
“孩儿知道!”
秦氏听独孤策自称“孩儿”,而不是之前的“侄儿”,心中更是欢喜,道:“策儿!你也不必为着那些个俗世担忧,当年你母亲在世之时,我们妯娌之间,也十分相善,可惜她是个无福的,早早故去了,今日,陛下应允了你,许你与先大嫂仍续母子之情,便是先大嫂子地下有知,也必会为你欢喜的!”
秦氏说着话,想到了早早故去的独孤策生母贾玫,也不禁一阵唏嘘。
“策儿!如今你过继之事,已然万难更改,我也只盼着你日后勤勉用功,撑起二房门楣,不要坠了你二叔的声名!”
独孤策忙道:“孩儿谨记!”
秦氏点头,又道:“过继一事,过后我会修书一封,送到我哥哥那边,日后你但凡有事,也可以去寻他,如今你们份属甥舅,他自会看顾于你!”
独孤策此前只想着尽快摆脱长孙氏的钳制,所以对过继这件事并不反对,只是,他当时也没有想到秦氏的出身,方才在灵堂之上,这才记起,秦氏可不就是胡国公秦琼,秦叔宝的嫡亲妹妹。
那位可是日后天下人人供奉的门神秦二哥,一想到秦琼竟然成了他的舅舅,独孤策也不禁觉得这阴差阳错的,似乎到了最后,他才成了最大的得利者。
秦琼位高权重,深得皇帝李世民的信任,只是当年征战沙场,身子熬坏了,大唐立国之后,便再也不曾为国出征,可即便如此,却依旧荣宠有加。
和宁荣二府相比,这样的外家显然好得都到了天上去了,可无论如何,独孤策也不可能因为过继,就断了与宁荣二府的关系,李世民准他与生母贾玫仍续母子之情,也就是说,荣国府依旧是他的外祖,只是这样一门不着调的亲戚,独孤策想想也能知道,日后肯定少不了让他操心劳力。
秦氏接着又道:“陛下今日许了你承袭徐国公的爵位,日后那徐国公府,你便住进去吧,另有我当年的嫁妆,这些年封地的进项,朝廷每年的赏赐,都封在府上的府库中,你大可随便取用,策儿!这黄白之物虽好,却也不可为了这个就移了心性!”
独孤策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秦氏到底为何要说这些话,只得应道:“孩儿谨记母亲教诲!只是母亲的嫁妆,府上这些年的积蓄,孩儿如何敢随便动用。”
秦氏听独孤策半晌终于称呼了她一声母亲,只觉得身子都不由得轻了几分,颤声道:“好!好!策儿!你既然唤我一声母亲,母亲一个方外之人,留那些有什么用处,况且,清虚观山下的田地都是当年我带过去的,每年的出息,也足够我花费了,府上的那些财务,都留给你就是了!”
独孤策闻言,道:“孩儿既然过继到了母亲膝下,日后母亲何不搬回家里来住,也好让孩儿早晚在跟前尽孝!”
秦氏听了,心下对独孤策更是满意,含笑道:“策儿!你有这番孝心,母亲便知足了,只是我在城外清虚观也清静惯了,今日踏足这红尘之地,沾染世俗之气,已然大不应该,能得你为嗣子,使二郎后继有人,不乏后人侍奉香火,余愿足矣,如何敢贪恋这俗世。”
独孤策又劝了几句,秦氏只是不愿,也只好作罢。
又跟着秦氏说了一阵子话,独孤策便退下了,回到灵堂之内,见只有独孤谋还在守着,独孤盛五兄弟早就不见了踪影。
“大哥!”
独孤谋见独孤策到了,连忙上前,道:“大哥如今要过继到二叔一房,怎地不多陪陪二婶娘,这里有小弟守着就行,大哥今日方才回来,一路劳顿,还是早早歇息去吧!”
独孤策摆手道:“不妨事,三叔灵前不能缺了人,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支应,定然也累了,先去歇息吧,后半夜再来替我就是!”
独孤谋却不肯走,道:“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一起守着,也好做个伴!”
独孤策点头,跪倒在了独孤谋身侧,道:“我离家半年,家中可还安稳!”
独孤谋道:“大哥想知道,又何必来问我,那几个混账东西是个什么料子,大哥还能不知道。”
独孤策闻言,立刻就猜到了,定然又是独孤盛兄弟不省心,出了事,虽然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兄弟之情,可到底是一族之人,日后真要是闹出了大事,便是他也要受牵连。
“又出了什么事,还不快说!”
独孤谋也不再卖关子,道:“大哥离家方才一个月,那独孤冲就因与人争执,险些打死了人命,还是大伯母求到了长孙顺德那边,这才疏通关系,遮掩了过去,可那独孤冲被关了半月,还不安分,又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大哥和荣国府的贾琏合伙做生意,竟然带人上门去闹,让贾琏交出酿酒的秘方,贾琏不肯,也险些吃了他一顿打,幸亏我和程处默正好遇见,他这才走了,只是怕还不肯甘心,大哥还需小心才是,说来,小弟竟然也不知道,如今名闻天下的神仙醉,竟然是大哥的产业,若是早知道,就不花那冤枉钱去买了!”
独孤策听着,也是一阵心惊,独孤冲险些打死人命,他自然不在意,自然有长孙氏替他遮掩,就算是遮掩不过去,他犯国法,自然有长安县衙,大理寺治罪。
可独孤策万万没想到,独孤冲居然打上了神仙醉的主意,更没想到,独孤冲居然知道,那合盛隆酒坊是他和贾琏的产业。
不过稍加思索,独孤策便也明白了,那合盛隆酒坊原先是贾玫的陪嫁,贾玫故去之后,嫁妆虽然握在窦母手中,可长孙氏定然也知道一些,眼见原先的铺子改了经营,神仙醉又卖得那般火,她要是不动心思才是怪事。
想来,长孙氏怕是认定了独孤策会死在北疆,这才让独孤冲上门寻事,幸亏恰好被独孤谋撞见,不然依着独孤冲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怕是贾琏也要吃了大亏。
独孤策想着,心中一阵怒气,只是并未表露出来,反而岔开了话头,道:“哦!这神仙醉如今有这么大的名声!?”
独孤谋道:“这还能有假,每日里只看往来客商一车一车的从铺子里向外贩运,就能瞧得出来,大哥真是好本事,这等日进斗金的产业,如今长安城中谁不眼红,也就是碍着荣国府的面子,这才没有人敢上门去撕闹,只是如果大哥再不回来,怕是也保不长久了,如今好了,大哥立下不世功勋,陛下对大哥又青眼有加,日后谁还敢打这神仙醉的主意!”
不说独孤谋,就是独孤策也暗自庆幸,如果不是他早早归来,否则的话,就算是没有别人打这神仙醉的主意,长孙氏怕也不会放过。
独孤策这才明白方才秦氏为何劝他不可贪恋黄白之物,以免被移了心性,原来是为了他和贾琏合伙经商,难怪秦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神色犹豫,想来她一个大家闺秀,纵然出家修道,难免还是瞧不上商贾,担心独孤策坏了名声。
“大哥!还是小心为上,这神仙醉的生意做的这般大,难免大伯母都要生了窥伺之心!”
独孤策闻言一笑,道:“不必担心,倘若问起来,我自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