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娇回到家里,看到梁翊在教玉衡射箭,她心里一暖,刚才见喜娘的郁闷之情一扫而光。她把见喜娘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跟梁翊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上一句:“梁公子,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劝你,你最好别救她了。小六看上她,也是小六瞎了眼。我不想因为这样一个女子,你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梁翊沉吟片刻,说道:“今天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她好歹是一条人命,小六生前又那么珍惜她,我还是救她一命吧!以后她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常玉娇正要开口说话,玉衡突然匆匆跑过来,低声说道:“梁大哥,姐,有几个人一直在咱家门口晃悠,不知是不是有人来惹事?”
常玉娇吃了一惊:“难道是谁发现了梁公子的踪迹?”
梁翊摇摇头,说道:“不可能。我猜,是因为你去看了喜娘,所以衙门派人过来,看看你家有什么可疑。常姑娘不必紧张,一切照旧就好。”
听了梁翊的话,常玉娇放下心来。天色已晚,她在心中盘算,无论如何也要留梁翊在这里吃饭。她让玉衡把她珍藏的酒拿出来,然后要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梁翊刚要推辞,常玉娇就巧笑着说:“我今天刚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不请我吃酒也就算了。难道我留你,你也要拒绝不成?”
梁翊无奈,只好答应了她,玉衡拍着手跳了起来,常玉娇则喜滋滋地做饭去了。如今的常玉娇,已经不是艳绝西南的名妓了,倒像是一个温婉的主妇,周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暖意。
看来她很喜欢这种安稳平静的生活,梁翊心中无比欣慰。他拉过玉衡,认真地矫正他射箭的姿势,玉衡一边拉弓,一边跟他搭话:“梁大哥,你觉得我姐姐好不好?”
梁翊脸一板,严肃地说:“习射无言,正心修身!拉弓的时候最忌三心二意,你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心我揍你。”
玉衡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梁大哥也会有严厉的时候,不禁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梁大哥,我以后拉弓的时候再也不走神了。”
梁翊也觉得自己过于严厉了,便拿过玉衡手里的弓,说道:“跟着我的动作做一遍。”
他站得笔直,弦拉得很开,可手里的弓稳依旧如泰山。他屏住呼吸,朝着靶心就是一箭,箭镞稳稳地插中靶心。为了给玉衡做示范,他特意放慢了速度,但动作依然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真是太棒了!”玉衡羡慕地问:“梁大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百发百中?”
梁翊哑然,这也是他小时候经常问哥哥的话。他拍拍玉衡的肩膀,说道:“你把我教给你的要领记住,持之以恒,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的。”
“嗯,我都记着呢。初学者姿势最重要,首先要站稳,其次是手臂要稳,眼睛和箭头、靶心在一条直线,最最重要的是心要静。我说得对不对?”玉衡忽闪着大眼睛说。
“说得都对,不过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心静。”玉衡垂下头,低声说道。
梁翊知道他又想起了亲人和仇人,便安慰他道:“等时间过去得越久,你经历得越多,心里就会波澜不惊了,技艺也就提高了。”
玉衡点点头,说道:“在乌兰的时候,我还有几个兄长,他们才是国家的脊梁,所以,我一直没觉得我的担子有多重。余氏造反的时候,我的兄长全都战死沙场,父亲为了保全贺氏一族的血脉,才拼死把我们送到大虞。那时我才明白,我必须要坚强起来,不仅要为家人报仇,还要扬我贺氏一族的威风!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玉衡的话,梁翊感同身受。小时候,他不喜欢去弘文馆读书,也不想在家练弓,就喜欢领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大街上玩幼稚的游戏。一会儿扮演威风凛凛的将军,一会儿又变成了行侠仗义的侠客,常常弄得街坊邻居家鸡飞狗跳。
每当邻居来府上告他的状,哥哥总是无奈地摇头叹气:“世安啊,要拿你怎么办啊?”
他脖子一梗,无所畏惧:“凉拌好吃一点!”
因为生性顽劣,他常常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打得哇哇乱叫,他都不以为意,依旧乐呵呵的,无忧无虑。当他呼朋引伴,在白石大街上招摇过市的时候,一些大人总会叹息:“看这群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如果大虞落在他们手里,那可就要亡国喽!”
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他总会毫不犹豫地大声顶回去:“大虞有我哥呢,亡不了!“
梁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心想,或许每个人都是这样吧,有依靠的时候,便会有恃无恐;而一旦失去依靠,便要逼迫自己,百炼成钢。
他将目光收回来,冲着玉衡笑笑,说道:“练弓切忌心急,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越来越强。”
玉衡点了点头,又在弦上搭了一支箭,然后沉稳地拉弓,松手。这一箭射在了靶心外围,这对重伤初愈的他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梁翊赞不绝口,玉衡却腼腆地说:“都是梁大哥教的好。”
“哪里,我不过是根据《挽弓十二式》教的你,这第一式,也是最重要的,便是正心修身!”梁翊笑道。
“虽然我长在乌兰,不过也听说过《挽弓十二式》。不过世人只知道十式,关于后两式,只有挽弓派的传人才知道!”玉衡两眼放光,侃侃而谈。
“嗯……《挽弓十二式》是射学经典,很多人都依照此书练弓。我幼时有幸受过高人指点,不过学会一些皮毛而已。“梁翊怕说下去会露馅,便搪塞了几句:”我会一招一招的教你,但是你不要急于求成,要知道,第一式我就练了整整一年。”
玉衡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正好常玉娇做好了饭菜,喊他俩吃饭,玉衡便拉着梁翊欢快地跑进了屋子。常玉娇炒了两个青菜,切了一盘酱牛肉,炖了一锅鸡汤,屋子里饭香四溢。虽说简单,可也是她花了心思做的,装盘也颇费了一番脑筋。梁翊从没想到常玉娇还有做菜的天赋,这样的她,的确是个十足的贤妻良母。
当天夜里,梁翊依旧未在常玉娇家里留宿。常玉娇习惯了他的疏远,却依旧十分失落。第二天一早,玉衡打开门做生意,机警地发现昨晚跟来的那些人还没有走,他马上跑回去告诉了常玉娇。
常玉娇则想起来,昨晚她一转身,梁翊就不见了,只是窗户开着,冷风呼呼地吹了进来。她还以为梁翊童心大发才从窗户跳出去了呢,现在想来,恐怕他是为了避开这些人,才跳窗走的吧!梁翊走前,也曾细细叮嘱过她,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一定不要慌,只要有他在,谁也不敢来找麻烦。
说实话,被官府给盯上了,心里怎么可能不恐慌?可说来也怪,只要一想起梁翊,常玉娇也就不觉得害怕了。她让玉衡把几个衣服样子送到对面裁缝那里,玉衡不肯把姐姐一个人丢在家里,常玉娇眼睛一瞪,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玉衡一出去,常玉娇就看到两个人跟在了玉衡身后,玉衡也察觉到了,只是一直在忍耐。不知怎的,一看到瘦弱的玉衡被两个壮汉跟着,常玉娇就感觉怒火中烧。她麻利地关上门,跟在了他们后面。
那两个壮汉看到玉衡进了裁缝铺,便停住了脚步,仔细留意里面的动静。其中一个壮汉不经意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怒目圆睁的常玉娇,吓得他浑身一颤。
常玉娇也不回避,气势汹汹地问:“我家玉衡做错什么了?朝廷都不追究了,你们凭什么跟着他?”
那两个壮汉完全没想到柔弱的常玉娇会这么霸气,他们结巴起来:“常……姑娘,不是因为玉衡,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我们小本生意,诚实经营,哪儿碍着你们了?”常玉娇正气凛然地喝道,全然不顾旁边已经站满了人。
“常姑娘误会了……”那两个壮汉完全被常玉娇的气势给压倒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那你说给我听听,跟在我家玉衡后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你们今天不说清楚,本姑娘今天还不让你们走了!”常玉娇把头发一扎,袖子一撸,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常姑娘,是衙门让我们过来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衙门?”常玉娇秀眉一挑,不屑地说:“那你们俩就跟我去县衙,本姑娘倒要问问,县衙到底为何要盯上我!”
玉衡从裁缝铺里跑出来,一眼就看到姐姐正在跟两个壮汉对质,他飞一般地跑过去,伸出胳膊挡在常玉娇身前,喝道:“你们谁敢为难我姐姐?”
“玉衡,你不要怕,他们既然说是衙门派过来的,你现在就陪姐姐去趟衙门,我倒要找这个县老爷问个清楚,他凭什么在我家门口安插这么一群人。”常玉娇双目怒睁,丝毫不畏惧。她又高声跟那两个人说:“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县衙。要不我一个人去了,那县老爷再不认账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