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公文很快又传回来了,赵佑真的态度很模糊,没有表示不能打,也没说支持他们打下去,只说鉴于种种考虑,要求梁翊五月三十一日必须启程回京。
总而言之,赵佑真的意思差不多可以总结为四个字:看着办吧!
赵佑真也是顶住了很大压力,才给自己争取到这么一个结果。梁翊心存感激,他重新抓住了一丝希望,不过又陷入了新的烦恼——这将近两万张嘴要吃饭,目前的粮食顶多还够支撑两三天,可能等不到三十一日,就要提前启程回京了。想起自己夸下海口,让赵佑真不用操心粮草的问题,他不禁万分后悔,连药都没心思喝了。
“梁将军,外面突然来了好多东西,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梁翊听到传令兵的话,顿时犯起了嘀咕——他已经向熟识的江湖朋友全都借了个遍,还会有谁来给他送东西呢?他疑惑地走了出去,外面停了十两马车,每辆车上面都是满满的粮食。梁翊欣喜万分,但又不敢相信——这会不会是敌人送来的?会不会有毒?
又有一个士兵递给他一个精致的小竹筐,竹筐上面躺着一封信,他一看信封上娟秀的字迹,顿时喜笑颜开,这可是映花写来的信啊!
“夫君:
我已听说战况,你在为国家浴血奋战,为妻既为你骄傲,又很心疼你。眼下大虞灾难频发,粮库告急,并不是朝廷不支持你,而是实在没有办法。为妻召集华阳城贵妇,尤其是将士家眷,勉强凑够十车粮食,以解夫君燃眉之急。
风餐露宿,路途遥遥,战事惨烈,危机四伏。望夫君多食餐饭,保重身体,我与孩儿等你凯旋!
另,冬日里你时常咳嗽,河东地处高原,为妻恐你身体不适。现给你寄去上好雪梨膏,按时冲服,勿让我挂念!”
梁翊看完信,这才打开小竹筐,看到了两瓶堆放整齐的雪梨膏。他收好信,迫不及待地冲了一碗雪梨膏。喝下之后,肺部的燥热顿时清爽了不少,火辣辣的喉咙变得格外滋润,妻子暖心的支持又让梁翊获得了无数力量,想想贤惠的妻子,还有未出世的孩儿,他更坚定了要取胜的信心。
不过,乌兰的贺玉冲也跟梁翊杠上了,他不顾群臣反对,派人送出信去,从北齐调过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过来,从侧面袭击了大虞的征西军。梁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有点溃不成军,狼狈地逃向松山方向。
梁翊已经被这种起起落落折磨到麻木了,他甚至无法再反驳众将撤兵的请求。尽管还有一小部分人不同意退兵,梁翊却对他们的呼声置若罔闻,只是把自己闷在营帐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在曹辉看来,这位少年将军虽稚嫩了些,但武功卓绝,用兵也算有方,最可贵的是有一腔报国热血,百折不挠,九死不悔。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自己也像他这样在胜负之间来回徘徊,或许早就放弃了。可他现在还冒着抗旨的危险,苦苦挣扎,非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想到这里,曹辉不顾众人劝阻,踏进了梁翊的军帐。刺鼻的酒味让他蹙起了眉头,他定睛一看,梁翊已喝得醉眼朦胧。曹辉没有责备他,他明白,这位少年将军心里已经够苦了,借酒消愁这种事情,就不要再去干涉他了。
曹辉左臂受伤,他用右手捡起了散落一地的酒瓶,温和地说:“要不要再去给你拿些酒来?”
梁翊抬起头来,两行温热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他像极了一个将委屈忍了许久的孩子。他用袖子一抹眼泪,说道:“曹大哥,或许你会觉得我在痴人说梦,可我偏偏要打个胜仗给别人瞧瞧,乌兰不退兵,我绝对不走。”
听到他的决心,曹辉悬着的一颗心落进了肚子里,他说道:“你有如此雄心壮志,当然最好。若你绝处逢生,反败为胜,这必然会成为一段传奇,世世代代流传。”
梁翊说道:“成不成传奇,我倒不在乎,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若不能得胜回朝,我也无颜面对对我委以重任的圣上。”
“你放心,无论你做何种决定,我都会跟随你左右,助你一臂之力。”
在最无助的时刻得到意外的帮助,这种感激足够持续一辈子。梁翊感动万分,他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握住曹辉的手,动情地说:“曹大哥,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你不必放在心上,能取胜就好!”
“孟夫子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不就是我现在的情形吗?我还没取胜,说明磨练得还不够;不管老天爷出什么难题,我死都不会放弃,只要我熬得过去,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我!”
梁翊说得铿锵有力,曹辉彻底放下心来,他问道:“听你的语气,似乎是有十足的把握?”
“是,你随我来!”
梁翊穿上铠甲,虎虎生威地走出营帐,他矫健地踏上点将台,威严地扫过剩下的将士,中气十足地说道:“圣上给我们的期限到三十一日,如今还剩下三天。不到最后一刻,我梁翊绝不放弃!为大局着想,如今我不能带那么多人打仗,最多只挑选五十人返回芝林城。”
众人大吃一惊,疑心他被失败打击坏了,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反驳,梁翊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挑选的这五十名勇士,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一旦被选中,就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不过我跟大家保证,只要我梁翊有一口气在,就会做你们的挡箭牌,宁可牺牲我自己,也不会让你们陷入危险。”
梁翊一向赤诚,相处这么长时间,众人自然也了解他。有人跃跃欲试,梁翊又补充说道:“我要打造的是一支铁血之师,需要的是充满血性的男儿,我会给你们足够多的机会,让你们建功立业。我只收前五十名,我不信我大虞连五十个热血男儿都没有!消极散漫之人,趁早给我让到一边!”
梁翊说完,曹辉带头站到了他身边,紧接着,一些渴望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士兵也纷纷站了出来,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五十人。工事营的首领也跃跃欲试,却被梁翊一声喝住:“你站住,我不需要你。”
那首领十分尴尬,他知道因为前天攻城的事情,跟梁翊结下了梁子。他红着脸争辩道:“众人都道你宽宏大量,没想到你如此小肚鸡肠…”
“对,我就是这么小心眼,你一次不听我的命令,就会有第二次。现在军务紧急,我无法一次次给你机会。”梁翊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首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讪讪地冷笑了几声,继而拂袖离去。
温和可亲的梁将军手腕越来越硬,士兵们有点措手不及,还有人在犹豫要不要跟随他攻打芝林,梁翊却冷冰冰地发话了:“好了,现在已经有五十人了,剩下的人就不要再报名了。”
梁翊如此冷漠无情,众人再一次瞠目结舌,内心也有些惴惴不安。梁翊冷峻地解释道:“我挑选的人,都是心智坚定、执行力强的人。我只想告诉你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们报名晚了,就没有机会了。”
军营再度沉寂,梁翊冷静地下了命令:“现在我们兵分两路,我率领这五十人去攻打芝林,剩下的人去松山待命。三十一日卯时,无论我们回来与否,你们都必须启程回京。薛大夫,我给你一块令牌,到时候麻烦你清点人数,带队前往开元。”
那位为他诊治肺病的老军医完全没想到会接受这样的任务,差点儿惊掉下巴。他一看梁翊一脸郑重其事,便接了命令:“老…老夫得令。”
“很好,到了开元,找窦斌将军,让他整合军队,率兵回京。”梁翊越说,神情越肃穆:“我会写一封亲笔信,拜托窦将军。”
梁翊说得决绝,竟像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一般,一股悲壮的气息在军营中流转。其他几个被排挤在外的首领却看不下去了,愤愤地说:“攻城被不让攻,带兵也不让我们带,梁将军就算任人唯亲,也不能这么过分吧?你这是完全把我们排除在外啊!”
梁翊冷笑一声:“是你们先把我排除在外的。自从我领兵以来,你们暗地里对我极尽嘲讽,对我的命令百般刁难,若我早点整风,芝林怎能拖到现在都攻不下来?”
众人再度讪讪地打了个哈哈,心里却在暗暗叫苦——梁翊成熟了,懂得立军威、培植自己的力量了,这小子成长得很快,不用太长时间,说不定就会被他踩在脚底下。他们仰天长叹,是要继续站在蔡、江这一边,将梁翊逼上绝路呢?还是转投到梁翊麾下,重新谋求一段出路呢?
梁翊见他们神色不定,便又说道:“我不用你们搬弄是非,此次用兵出现的问题,我会如实一封奏折,呈给圣上。我梁翊的书法也是小有名气,别人模仿不了,就算这封信成了我的遗笺,至少要让圣上听到我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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