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勋对梁翊充满愧疚,便跟李清说道:“梁将军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折磨,实属不应该,让他回去休息吧。您还有什么话,问我就好。”
李清点头答应,让人送梁翊回去。虽说中了张英三针,可除了脊柱上那一针让人痛不欲生以外,其他的两针都没有大碍。梁翊迫切地需要一个地方调理气息,用内功将毒素逼出来。但他又不能将痛苦表现得太明显,若被张英看到了,他必然又会横加阻拦。于是,他装作中气十足地说:“廷尉大人,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我先回牢里好了。”
陆勋以为梁翊说的是气话,急忙说道:“辅明,就算你对我有怨气,也别拿身体开玩笑,还是回家吧。”
梁翊一直在为他的死而复生感到庆幸,都没有想到“怨气”两个字。如今陆勋一提起来,他确实对陆家有些怨气。因为中了蛇毒,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又担心被张英看出来,便简单地说:“不是的,你这件案子可是大案,是皇上直接过问的。他都没有发话,我不可能轻易从牢里出来。你不必内疚,配合李大人做好调查便是了。”
梁翊如此坚持,李清倒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了,他吩咐道:“梁将军说得也有道理,皇上没有发话,本官确实难以放人。江大人,你在廷尉司找间干净的房间,让梁将军在里面稍作休息。等事情调查清楚了,本官会当面跟他赔罪,送他回家。”
李清说得诚恳,梁翊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脏,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慰。剧毒在他体内闹得翻江倒海,如果再不离开公堂,他恐怕会倒在这里。于是,他在公差的搀扶下,沉默而决绝地走了,没有再跟陆家人说一句话。
楚寒发觉了他的异常,急忙追上去,低声问道:“梁大哥,你是不是哪儿受了伤?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吧!”
梁翊摇摇头,吃力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上次在鸡鸣寺骂了你,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来着,你没有怪我?”
楚寒爽朗地说:“怎么会?公主被阿珍害成那个样子,我本来就很内疚。你骂我几句,我心里反而痛快了。”
梁翊叹气道:“我上次对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了。你如果怪我,就直说出来。毕竟…恶语伤人六月寒,有时候骂了别人,自己一时痛快了,可别人却会为这些话伤心很久,我希望你不要这样。”
楚寒憨厚地笑了笑,说道:“梁大哥,你不要担心。第一,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好的事情不会在心里放太久;第二,我把你当亲大哥,你教训我几句,我心甘情愿地听着,哪儿会有什么不满?”
梁翊没有再说话,跟楚寒相视一笑。一位公差将梁翊领进了一间小耳房,楚寒刚要跟进去,梁翊却制止了他:“实不相瞒,我是受了点伤,现在要运功疗伤,你在外面帮我守着,行吗?”
楚寒慌张地问道:“伤得严重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严重。”梁翊扶着门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那就好。”楚寒刚在门口坐下,却趁梁翊关门之前,突然抵住门框,冷不丁地问道:“梁大哥,你是姓梁…对吧?”
梁翊无法直视楚寒的眼神,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便急忙关上了门,只剩下楚寒怅然若失地站在门外。去年梁翊、张英在富川闹得那一场,他早就听说了,在心里琢磨了很久,还是没个答案。想法一多,人就会变得烦恼。楚寒很相信这个道理,所以在找不到答案,或者不愿相信某个答案的时候,他就懒得去想了。想法有什么重要的,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梁翊独自坐在屋子里,努力了好多次,还是心乱如麻。按理说他修炼的两种内功日趋和谐,它们会成为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他的身体不受侵犯。可为了挽救陆勋的生命,他损耗过多,将呼吸调整了好多次,也没有顺过气来。他也不强求了,只要性命无忧,今后慢慢调理就是了。
让他分神的是陆家父子。陆勋虽然话不多,但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可他拖了这么久,肯定是陆岩不让他出面。按照陆岩的设想,那就假戏真做,就当陆勋真的死了,然后再治梁翊的罪,让蔡、张二人彻底放心,他的儿子也就安全了。然后他再想办法,一步步实施报复,完全将儿子排除在外,不让他面临一点儿危险。如果陆勋一旦出现在公堂上作证,蔡、张肯定会彻底站在陆家对立面,从此陆家十几年安稳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再者,陆勋一出现,梁翊就知道了陆岩的计谋,这让梁翊如何看待陆岩?
梁翊想了很多,他能理解陆岩的做法,却没有办法接受,更没法原谅,今后也不想再理他了。
晚饭时分,他没那么难受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只是眼皮发沉,想好好睡一觉,没想到陆勋来了。梁翊本想问问他的伤势,可一想起他父亲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不想跟陆勋说话了。
陆勋重伤未愈,又说了一下午的话,想来也是疲惫不堪。他在椅子上坐着,并让楚寒在外面守着,楚寒很听话地出去了。陆勋笑了两声,才说道:“你还是那么爱赌气啊!”
梁翊一下子坐了起来,激动地说:“这怎么能算赌气?我也是人,我也会生气!”
陆勋目光澄澈,诚恳地说道:“我代我父亲向你道歉,真的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如此坦然的“对不起”,顿时将梁翊的心结解开了很多。是啊,犯错之后,遮遮掩掩,或者想办法逃避,总会让人更加愤怒;而一句发自肺腑的“对不起”,却更容易被原谅。在陆勋来之前,梁翊做了种种设想,甚至想将他大骂一顿,可陆勋的道歉,却让他不知不觉流下泪来。他咬住嘴唇,不让陆勋看到他哭了。陆勋却温和地说:“如果你还把我当成二哥,在我面前哭也无妨。你有恩于我,陆家却对你恩将仇报,若换做是我,我也咽不下这口气。你哭出来,或许就不那么委屈了。如果打我一顿你能出气,你就尽管出招吧,我绝对不还手。”
“谁哭了?我才不做那么没面子的事。”梁翊装作不经意地用袖子擦干眼泪,冷冷地说:“你身上还有伤,如果因为来看我,影响了你恢复,陆侯爷又要来怪我了。”
陆勋温暖地笑了笑,说道:“世安,你虽然调皮捣蛋,但从小到大,你都是特别善良的孩子。小时候受了委屈,哭一场,也就过去了;长大以后,依旧温和宽厚,蔡赟和张英那么对你,你都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要知道,我父亲这次利用你,也就是看中了你的这种品性。他想着你会理解他,并念在他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情分上,还会原谅他。可我知道,他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了,你不原谅他也好。”
陆勋这几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若蔡、张二人对他做这么残忍的事,他未必会如此愤怒;可陆岩是他尊敬爱戴的长辈,他为了保全儿子,就要牺牲自己,这对他来说太过残忍。梁翊闭上眼睛,痛苦地说:“我现在感觉心都是凉的,我救你一命,抵过他救我一命,以后各不相欠了。”
陆勋听得心酸,却也理解。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你对案子一点都不关心?”
梁翊疲倦地说:“不关心,反正这次扳不倒蔡赟,也伤不了张英,爱判谁就判谁吧!”
“是啊,那个百灵估计是有什么把柄攥在蔡赟手里,她一口咬定是自己安排的。因为你去年抓住了孙得志,间接扯出了孟不凡杀害蔡琛一事,从而导致九龙门覆灭。她看不惯你步步高升,便想出这招,既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又让你身败名裂。只要你死了,就能给九龙帮的弟兄报仇了。”
梁翊枕着胳膊,漫不经心地说:“我早就预料到了,我还真是仇人满天下!”
陆勋知道梁翊没心情再说下去了,便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辞了,你好好休息。”
梁翊没有答话,陆勋有些黯然,又说了一句:“你救了我一命,我真的很感谢你。以后若需要我,无论我在哪里,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的。”
陆勋的语气,似乎是要生离死别一样。梁翊强迫自己不要去问,却还是按捺不住,轻声问道:“你以后要去哪里?”
陆勋笑得云淡风轻,有一种淡看生死的通透,他说道:“你以前闯荡的那个江湖,我十分羡慕。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总要见识另一番波澜壮阔吧!”
梁翊怔怔地问道:“你被他们害得这么惨,难道不想报仇吗?”
陆勋垂首笑道:“我活了三十余年,一直都在跟别人比试,跟自己较劲,拼了命地要去当那个最好的。经历此劫,方知生命不易。我想报仇,想疯了,不过…生命只有一次,我想去见识些别的风景,再做下一步打算。”
梁翊听完,半晌才说:“曾经放浪江湖的我,如今困在这宫城中;曾经身居高位的你,却要去浪迹天涯。命运真是好笑。”
“也没什么好笑的,只不过走到哪一步,做哪一步选择而已。”陆勋依旧笑得很暖,他慢慢地走过来,握着梁翊的手,诚恳地说:“世安,恕我直言,你我都不适合官场,你比我更不适合。别为了‘不甘心’三个字,弄得自己伤痕累累。选一个最合适的时间,急流勇退吧!”
梁翊点点头,说道:“谢谢陆二哥提点,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
“还有…”陆勋看了屋外一眼,说道:“楚寒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傻,他或许猜出了你的真实身份,你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
梁翊说道:“我也不知道,楚寒是我的发小,我这重身份迟早是要显露出来的,我不希望因此伤害到他。”
“你呀,总是想得太多!”陆勋说完,又感慨地说:“这次也多亏了楚寒,幸亏是他将我的‘尸身’送回了家,要不,我这装死的演技,如何能瞒得过众人?”
梁翊低声道:“我亏欠楚寒的,总有一天要还给他。”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陆勋抬起头,目光悠远:“我回家去了,收拾行装,说服那个绿衣服的姑娘,让她陪我去流浪!”
“你要跟绿绮姑娘表白?”
陆勋有些羞涩,匆匆告别:“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休息吧!”
“别忘了替我谢谢绿绮姑娘!”
“她说了,你是个好人,所以她一定要帮你。”陆勋顿了顿,又说道:“别忘了刚才我说的话,我每到一处,都会给你写信。如果需要我帮忙,你尽管送信过来。不要单打独斗,不要不好意思找我,你陆二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