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御书房。
自林子程逃脱后,荆州就传来兵变消息:靖国公林啸风被幽禁,反贼控制了大巴山军火研制中心。
朝廷上下都震动不已。
火炮这东西,若掌握在自己人手上便是一门利器,若掌握在敌人手上,便是催命的杀器。军火研制中心花了几年时间才研制出的新型火炮,射程比老火炮要远、威力要大,尚未在军中使用,竟被林家控制了,这还了得!
接到消息当天,忠义侯便下令:加强对京城四门进出人、物的检查,尤其是马车运输的大宗重物,统统都要打开查验才准入城,严禁火炮混入。
即便做了防范,靖康帝还是忧心不已,有天晚上居然做噩梦,梦见皇宫被火炮给夷为平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过了没多少日子,王亨弹劾左相的折子送到皇帝的案头——梁心铭失踪!
说是失踪,那是王亨自欺欺人,只肯往好的方向想;靖康帝可不是王亨,自然要做最坏的打算。
他又惊又痛又怒,惊痛梁心铭丧身太极洞,怒的是此事竟然牵连左相。到底是反贼在利用左相杀人,还是左相在利用反贼杀人?不论哪一种,他都不能容忍。
梁心铭之于靖康帝,不仅是可堪大用的臣子,更是广惠预言的“文曲星降世”,上天派来辅佐他的,居然死了,那是不是表明他的江山将被倾覆?
王亨不仅给皇帝写了奏章,也给王谏写了私信,要父亲联合御史在朝堂上弹劾左相。
王谏同样惊怒交加,他在京城为梁心铭准备了这许久,结果人没等来,却等来了死讯!
若真死在反贼手上,他也认了。内乱的时候,哪有不牺牲的?连王亨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呢。然梁心铭若是被朝堂势力倾轧至死,他却不能认。
他可不像儿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在官场浸淫几十年,深知眼下混乱,若在朝堂上公开弹劾左相,容易被反贼钻了空子,岂非显得他不顾大局?
他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他便进宫单独面见靖康帝。
他奏道:“关于梁心铭的身世和传闻,一直众说纷纭。微臣以为,不论真假,梁心铭都该由皇上亲自处置。任何人都无权替皇上决定,乱了君臣纲常!”
他没提左相一个字。
但是,靖康帝会想到。
次日早朝,众臣在乾元殿按次序站定,明显感觉到不同往日的凝重气氛,纷纷悬心,再偷看坐在金銮宝座上的天子,脸上浓云密布,雷霆风暴只在眨眼间。
靖康帝很愤怒、很难受。
这愤怒比得知白虎王谋反、林子程逃走时更甚。那时候,他心里有火可以在朝堂上对臣子发泄,并痛骂白虎王;眼下他面对左相,却不知如何发泄。
事情尚未查清楚,不能胡乱定罪。
可是,能查清楚吗?
这才是他愤怒的根源。
发不出来,憋着自然难受。
靖康帝没有王谏的顾忌,不能发火,他还不能警告吗?于是他开口第一句话便问:“梁心铭被姜兴国所害,左相可知道?姜兴国可是宋之献的小女婿!”
左相急忙出列,上前回道:“皇上,老臣冤枉啊!”说着跪下了,皇帝今日非比寻常,他不敢站着回话。
靖康帝道:“左相有何冤?”
左相道:“姜兴国与反贼勾结,老臣痛心不已。然反贼侵蚀官场,无孔不入,方家、严家等皆被利用,那李荆山的女儿不还嫁给了王谏的堂弟吗!”
靖康帝无言以对。
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他盯着下方跪着的老臣,兢兢业业地辅佐他登上皇位,他曾经无比地尊重和信赖这个人,就连上次宋之献的案子爆发,他也不曾怀疑和迁怒他分毫,眼下却……
人越老,越执着于权利。
左端阳失了臣子的本分!
靖康帝并没有将心思表现出来,也未发怒,好一会才道:“左相没有插手最好。等王亨查明真相,不论谁是背后主谋,朕都绝不会轻饶!梁心铭,哪怕他真是女扮男装,也只能由朕来处置。谁都无权替朕处置他!”
左端阳浑身一震,头低下一分。
众臣也都屏息凝神,心中却各有思量:梁心铭居然死了?皇上竟然当众警告左端阳。那王亨……
他们悄悄地看向王谏。
王谏神色默然,看不出喜怒。
散朝后,左端阳追上王谏,“王大人!”
王谏停步,问:“左相有何见教?”
左端阳道:“王大人不会也认为是老夫主使姜兴国杀梁心铭的吧?”王亨弹劾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王谏道:“是不是,左相自己心里有数。正如皇上所说,不是最好。若是的话,左相恐怕惹麻烦了。”
左端阳问:“王尚书此言何意?”
王谏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左端阳盯着他的背影沉吟。
苏熙澈走上前来,探究地打量左端阳,正要招呼,左端阳抬脚就走,脚步极快。
苏熙澈冷笑,心想:“还当是皇上刚登基那会呢?黄土都埋到脖子了,竟不自量力!”
左端阳也感到皇帝对他的不满,虽未明着发作他,但那句“不论谁是背后主谋,朕都绝不会轻饶”已点明了,若真是他害了梁心铭,皇上也绝不会饶他。
左端阳有些心冷,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到头来连一个小小的新科状元都不如了!
梁心铭死了,靖康帝心情恶劣。
他决定去慈安寺上香,再找广惠问问,怎么梁心铭死了呢?难道梁心铭不是文曲星,王亨才是?
天子出行,非同小可,尤其在这时候。忠义侯方无适提前两天去松山布置,命龙禁卫将松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并将方圆五里内都仔细搜查了一遍。
慈安寺内更是三步一卫。
方无适陪着靖康帝登山入寺。
广惠方丈率众僧在门口迎接。
靖康帝先去大殿上香,敬香罢,才由广惠方丈引着,穿过一座又一座殿堂,进入寺后的庭院。这里,龙禁卫便没那么多了,都换成龙隐卫,藏在暗处。
靖康帝落脚的庭院叫菩提院。
这是皇帝在慈安寺专用的院落。
穿过一道月洞门,方无适对广惠道:“方丈且先去忙,待皇上歇息一会,再传方丈来说话。”
广惠双手合十道:“老衲告退。”
靖康帝在前面听了,也未挽留,以为忠义侯有什么话跟他说,故而先将广惠打发了。
方无适又吩咐沈海的小徒弟李善去厨房盯着皇上的素斋,将小公公也打发走了,君臣两个放慢了脚步打量周围的景致,感受着寺中特有的宁静和安详。
方无适落后半步,悄悄注视前面穿明黄绣青龙的天子,身形挺拔,但精神不佳,没显出龙章凤姿。
他问道:“皇上心情还不好吗?”
靖康帝头也没回地“唔”了一声。这还用问吗?他要是心情好,能来这寻求慰藉?
方无适道:“微臣给皇上引见一个人。”
靖康帝随口问:“谁?”
并未表现出多大兴趣。
方无适道:“皇上进去就知道了。”
那时,他们正走到一八角园门前,门上一匾额,上书“菩提院”三个字,乃欧体正楷。
靖康帝举步迈入,一眼看见前方桂树下站着一位穿红色斗篷的女子,云鬓雪肤、国色芳华,急忙转过身。
他皱眉:忠义侯也太胡闹了,竟献美人来哄他开心,只是时机地点都不对,亵渎佛祖不说,他也没心情。
“忠义侯,你做的好事!”他低喝。
结果他发现,方无适微微张着嘴,胡子翘着,呆呆地看着前面,一副比他还要震惊的模样。
靖康帝诧异了——怎么忠义侯也不认识这女子?那她怎么进来的,龙隐卫都是死人吗?
靖康帝再次喝问:“忠义侯!”
方无适忙道:“微臣在。”
靖康帝道:“这是何人?”
方无适道:“微臣不认识。”
靖康帝惊怒,就要变脸。
方无适急忙问:“皇上也不认识吗?”
靖康帝气得想踹他。
方无适低声道:“皇上再细瞧瞧。”
靖康帝气恼转身,心想瞧瞧又如何,朕什么女人没见过,难道这是个天仙不成?朕见了她就能忘忧……
哦,太祖,朕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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