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恪正如坐针毡的时候,听到厅外传来脚步声,料想是拓拔慎,精神大振,放下蜜水起身走向厅门,一把拉住拓拔慎笑道:“二兄你总算来了,我都急死了。”
听他口不择言说胡话,拓拔慎不觉好笑,拍了拍拓拔恪的肩,笑了笑。回过头对着拓拔恂行礼:“没想到大兄来了,小弟只是一时小恙,没想到竟惊动了大兄,实在惭愧。”
拓拔恂没还礼,他对拓拔慎这种动辄执汉礼的习惯不大喜欢,觉得繁琐无趣,不像是国族的作风。只是起身挥挥手说道:“我听说小弟今天有恙在身,就和三弟一起来看看你,方才听奴婢说你已经醒了,这我就放心了。”没了皇帝气场的压制,拓拔恂仿佛变了个人,声音洪亮很多。
拓拔慎正准备搭话间,感觉衣服被拓拔恪拉住,就听拓拔恪说:“二兄,我们明天去永宁寺吧?听说永宁寺有斋会,肯定有很多人去观会,我们去求求父皇,一起去吧!”又回头对着拓拔恂问道:“大兄,你也去吧?”
拓拔恂刚刚被皇帝逮个正着,责骂他贪顽,现在要他一起去求父亲允许出宫玩乐,他怎么敢。面色不虞道:“永宁寺有什么好玩的,每年那么多次斋会,去的多了也就那样了。你和二弟一起去吧。”
拓拔恪听完大楞,拓拔慎也很是惊讶,两兄弟对视了一眼。拓拔恂竟然拒绝的如此干脆直接,看起来一点都不勉强,就算永宁寺不好玩,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嘛!这皇宫里面可没几个人不想出去玩的。
“三弟,这事还是等见过父皇再说吧。”出宫当然是好事,谁愿意天天待在宫里面。既便拓跋慎有成人心态也受不了这种无事可做的枯寂日子啊!
回想起刚刚出生在这个世界那会儿,托他还是个婴儿的福,天天都嗜睡,靠着这个“福利”熬过了最开始的几个月,几个月的时间总算把后世那种一天不能没网络的生活习惯生生憋过来了。为了打发时间,背着母亲偷偷找书看,一卷书籍能反复看上八九次,直到四五岁才敢找母亲识字启蒙,然后当起了神童。上辈子没有的有闲时间这下全补上了。读书做笔记,书画弈棋打双陆,连女性的玩具九连环都从一个妹妹那里借来研究过。如果不是怕惊世骇俗,他都要把象棋做出来玩了。像这种枯寂的生活,小孩子还好,懵懵懂懂就过来了,拓跋慎这种有这成熟内心的人都要被憋疯了,好几次走到宫墙附近想溜出去,最后还是出于对这个未知世界的恐惧没有去尝试。当然,就算尝试了八成也出不去就是了。
永宁寺斋会的事他也听说过。永宁寺是朝廷敕建的皇家寺院之一,是先帝天安二年,也就是今上出生那一年所建,寺中有着高达三百尺的七级浮屠,是平城最高建筑。今上承明元年,太后就带着他来过永宁寺设供度僧,太和二年,曾在永宁寺设斋释死囚。设法会听道。明天这场斋会是为了召集僧侣为太后祈福的,早在太后去世数日就开始安排,直到五日前,沙门都统思远寺主(注1)僧显法师并永宁寺主道正法师来奏,永宁寺斋会已经准备完毕,也延请了诸多高德法师,有道沙门八十,三百个小沙弥。
这么盛大的法会要说不想去看看,观礼,那是假话,这种盛会一年也就聊聊几次,想着这些,拓拔慎也心热起来,颇有点跃跃欲试起来。
收拾好心情,对拓拔恂说道:“大兄,小弟以小恙而遗君父忧,又蒙非分殊礼,正要去父皇处告罪。可喜能得三弟同往求告,大兄可同去吗?永宁法会实在难得,何况又是为太后祖母超度祈福。小弟与恪弟人微言轻,如果大兄愿意同去,父皇想来会准许。”
拓拔慎这话倒也不是恭维,如果只有他和拓拔恪去求告,或许皇帝会念着两个孩子常年深居宫中无趣,答应下来,当时能拉上拓拔恂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
拓拔恂何曾不想去,只不过刚刚遭到斥责,害怕说这话又挨一顿训,只是想着能出宫玩乐,不禁一阵意动,听了拓拔慎的话,说道:“同去可以,不过是你们两个要去永宁寺玩,要求的话你们两个去求。”
拓拔慎觉得他的话好生古怪,要你同去不就是要你开口吗,你不开口我找你去干什么。又想到就算他不开口,只要站在边上不说话,也算是支持了,点头道:“好,我与恪弟来说,父皇若是询问大兄,大兄就说也想同去为太后祖母祈福,可否?”
拓拔恂咬咬牙道:“好。”
三人各饮一盏饮品,裹紧衣袍就出了清潇院,至于太医暑的太医来了怎么办,跃跃欲试中的拓拔慎已经忘了。
冒着寒风走到思贤门,刚刚看到拓拔慎昏迷不到一个时辰的宫门宦侍目瞪口呆,没想到拓拔慎这么快就痊愈了。
走到太和殿外,只看见七八个宦侍站在门外,正殿中传来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拓拔慎稍稍看了一下殿内,莎幔重重,看不清里面究竟。低声问道:“父皇可是在召对群臣?”
“不是,殿内就只有陛下,张公,王公都在。”
“起居官不在吗?”
“已经走了。”
三兄弟听了才舒口气,顿觉把握更大些,虽然跟着皇帝出宫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当今皇帝爱惜羽毛,如果起居官在侧,也许就没那么顺利了。
“你进去通禀一下,就说二皇子臣慎前来参拜父皇陛下。”
拓拔慎三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那个通传的小宦侍出来道:“三位皇子,陛下召见。”
拓拔恂当先,拓拔慎和拓拔恪稍稍靠后平齐把拓拔恂夹在中间,站好队列后进去,看起来拓拔恂就是个头儿一样。
殿内温暖多了,至少用了四五个大碳炉,外有重纱遮拦寒气,里面与外面俨然是两个世界。
走过重纱帐幔,气温也越发的热,甚至让三人觉得身体衣服里面正在出汗。
过了最后一层帐幔,就看见父皇皇帝正端坐在坐床上,他一向很在意在子女面前维护自己严父的形象。三兄弟看了一眼低头拜地磕头:“儿恂(慎,恪)拜见父皇陛下,父皇陛下万岁。”
看了三个儿子一眼,开口道:“起来吧!二郎,刚刚张卿才禀报,说你已经醒了,为父正要去看看,怎么这么急着来了,太医那里可复查了?”因为没有外人,只有三个儿子和几个家奴在,所以皇帝也没有自称“朕”。
拓拔慎和拓拔恪看着拓拔恂先起身后,跟着站起来,上前一步道:“儿小疾而忧至君父,罪深矣!”
“我是你们父亲,怎么能不为你兄弟姊妹忧心,你母早故,为父多务不能顾及你,这才把你托给清潇院。不想今日几成永隔。”声音中隐现气怒。
拓拔慎听到皇帝提起清潇院,话中隐含迁怒之意,害怕他把这件事责怪到曹姨身上,当即正声道:“儿不详之人,早丧生母,幸得曹姨关爱,不以异生子待儿。儿时时感怀于心。”
孝文帝此时倒也不是真要把曹贵人查办,毕竟也是抚养二郎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因为今天这件事气愤她照顾一个稚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发泄心中怒气而已。听了拓拔慎的话,他能看得出这话二郎是出于真心,顿了一下,欣慰点头道:“你能体会养母关爱之心,也算伊没有白白养育你数年。”对着张瑁吩咐道:“张卿,明日将朕那副江左王右军的字帖送到清潇院,上次高丽所进老参也一起取了。”
拓拔慎赶紧拜谢,没想到只是一句话就得了奖励,人参先不说他,王羲之的字帖可是千金难求的,在江左这些字帖也是被当做传家宝物世代相传的。
拓拔恪看见这一幕羡慕坏了,他虽然不知道王右军的字怎么样,但是经常在栖凤阁听母亲说起近世名士,王右军名列前茅,领袖江左,与名士谢安齐名,现在看见拓拔慎得了一副王右军的字,又是羡慕又为拓拔慎高兴。
拓拔慎退回到拓拔恪身边,喵了他一眼,余光却看到拓拔恂身体微微颤动,仔细看原来是磨动着肩部,再看他脑门,有了不少汗渍。原来是因为身体肥胖,不耐殿内闷热,身体汗流不止,父皇面前又不敢擅自做出脱衣服这种失礼的事。
这一看不打紧,拓拔慎发现自己也有点脑门有点冒汗了。这温度太高了吧。
拓拔恂的异状也被张瑁张瑁注意到了,躬身道:“陛下”,眼睛却盯着拓拔恂那边。孝文帝这才注意到小胖子头上积了不少汗,身体不停的磨动衣服。皱眉道:“大郎把外袍去了吧!”
拓拔恂如蒙大赦,赶紧脱了外袍,递给随侍宦官,也不敢擦汗,向父皇陛下称谢。皇帝挥挥手而已,正要再嘱咐兄弟三个以后务要性命双修,不可偏废的道理,听到有人走进大殿,脚步声异常轻快,原来是一个小宦侍。
“陛下,南部尚书李冲求见。”
李冲位兼中书令,是皇帝的亲信,左膀右臂,平时十分亲近,皇帝听说是他,没有多想就答道:“宣!”
宣见李冲这种大臣,就要很正式了,李冲属于前三品的中央高级官员,一个小宦侍不能当宣官,还得张瑁来宣号才行。
拓拔慎没想到李冲这个时候会来请见,这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这个时候怎么好再说去永宁寺的事,再看拓拔恪的脸色也有些不高兴。
按照规矩朝廷政事不是皇子能听的,拓拔慎拉了拉拓拔恪的衣服,示意他们该请辞了。
拓拔恪被拓拔慎拉了下衣服,以为是要他开口说永宁寺的事,迟疑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刚刚在清潇院时的胆气,又急又羞,也拉了一下拓拔恂的衣服,拓拔恂不明所以,看着拓拔恪。
孝文帝要召见大臣,不欲几个小儿在此,正要打发他们去偏殿等会,就看见三兄弟的小动作,俨然是以拓拔恂为首,问道:“大郎还有事?”
皇帝动问,拓拔恂一时间懵然,来不及思考忙答道:“儿无事,是两个弟弟想要明天随驾去永宁寺观礼。”
孝文帝当然知道,所谓观礼就去想出宫,想想难得一次,就让他们轻松一下,毕竟宫中气氛压抑了一个多月,三个孩子也不容易。不过转而有些生气,道:“你是兄长,若要去永宁寺,便当自己来找朕讲,怎么说是你两个弟弟的主意,难道你便不去?”
拓拔恂听了又冤又急,这回可真不是他的主意,可是要他当着父皇陛下的面说自己明天不去,他也是万般不愿。
正纠结要不要表明自己明天不去,门外传来了张瑁的宣唱:“宣南部尚书,散骑常侍,给事中,陇西公李冲陛见。”
拓拔慎拉了一下拓拔恂,兄弟三人走到一边的隔间,放下帐幔,权当遮掩,等李冲陛见完了再说。
注1沙门统是北魏朝廷设立的僧人管理机构,都统为其长官。寺主是北魏时期寺院的高级僧人职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