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那个亵渎真佛的范缜?”
“长的倒是面目端正,却是不求正道之徒,终日非毁前圣。。。”
殿中瞬间议论纷纷,没想到这个就是去岁名振江南的范缜,没想到南朝会让他作为使者出使平城。
裴昭明看着殿中众人有不少对着范缜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其中有些抚须点头,有些面带怒色,有的冷眼旁观,好像范缜这个初来平城的陌生人在这里名气还挺大。
“范君久在江左,从未来过平城,诸位似乎都有所听闻?”裴昭明疑惑道
裴昭明话音刚落,就听见他背后传来一道响亮且含有怒意的话:“我久在北方,听说江南文昌之地,没想到竟也有这等背弃圣道之徒!”
拓跋慎循声看过去,说这话的原来是宗室西河王太兴。西河王是景穆系出身,一向以虔信佛陀闻名京邑,经常在平城施粥开斋,多次给各寺院施舍奴仆,财物,号称宗室第一佛徒。听说他当时看了范缜的《神灭论》怒气勃发,一日未食,今天看见了真主,怎么能忍得住,这不,爆发了。
备受周围多人指指点点的范缜听到西河王的怒斥,又看见周围的人都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于是站起来,转向西河王,说道:“阁下何人,缜初次见阁下,何以出此恶言?”
“这位是我大魏西河王殿下当面。”坐在后面的安丰王拓跋延明答道,他出于文成系,不在朝廷任职,平素也不信佛,现在有点看好戏的意思,听了范缜的问话,“好心”的指点道
“原来是西河王殿下,范缜有理,殿下有何指教,缜当面作答。”
西河王见范缜毫无悔意,装糊涂,怒道:“今日这太和殿没有什么西河王,只有佛陀门下拓跋太兴,范君既然敢写出亵渎圣人之秽语,必有所见,今日我便与你议议佛理。”
“缜素不治佛理,殿下若要礼佛,可去诸多寺院。若要一辩佛之虚妄,缜倒是愿意奉陪。”
“尔既然素不礼佛,不明真意。怎么敢口出大言,非议“轮回”,“报应”?”
“轮回之诡异,传之于西夷。孔孟所未闻。缜又何必以穷短之数十载,弃华夏真义不顾,阅西夷荒僻之诡文?”
“你...好,我且问你,你既然说人死神灭,无祖望宗,难道世人四时祭拜,珍国具备,难道尽是虚妄,世人非敢短缺,尔独言神灭,范氏当无血食。”
“世人祭拜,皆是托以私情之爱,寄之于神灵之思,虽从无实见,而从无少减,此寄情而非信神鬼轮回之说。”
“既然没有轮回,何以世人生生不息,传至千载而不绝?”
“世人代传之理,非缜所知,殿下若要强说是轮回所致,那缜亦有言,世间可有何人直言前世轮回之事?”
“方今深冬,多有枯木死亡,来春所遗之种又复生华繁茂,这难道不是轮回之果?”
“殿下此言误矣!树木既然已经枯死,遗种虽然能再生,却已非前树。前人已经多有解说,烛火生辉,烛尽光灭,殿下即便再燃一烛,已非复此烛之光。生死轮回,夏商以来无人言此,而佛徒多传此说,实乃无中生有,不足取信。”
拓跋太兴一时间无语,怒道:“汉季以来,沙门大兴,近世以来信奉者不知凡几,都奉为真言至理,以释迦为圣人。难道世人愚昧,不识礼教。独尔范缜能破迷障,见大德不成?”
“佛教本非中国所有,古传至今,不过数百年,如何能说是礼教。彼僧尼抛家弃业,背祖忘宗,自以为有遗世忘俗之情,弃家亲妻子如弊履,如此荒诞诡情,如何说是礼教。且中国古来,法有商韩,道有老庄,儒有孔孟,此数者序而理国。此未闻有释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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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哉!范使君此言大善!中国古无浮屠,为何世人蒙蔽至此,不明正道?”
拓跋太兴正准备发火,请求皇帝以背礼为名将范缜赶出去,就听见有人胆敢对范缜之言大发赞扬,抬头向着说话之人看去,开口就想训斥。待看清是谁,话到嘴边改口道:“广川侄,你此言何意?为叔与范缜面折,与你何关?如何不知尊卑,妄自多话。”
拓跋慎看过去,原来插话的是文成系的广川王拓跋谐,拓跋谐的父亲与先帝同出一脉,按血统说,跟拓跋慎的关系比拓跋太兴要近些,拓跋太兴拜佛,他崇道,这些年闲居在家,无事可做,倒是经常与天师道坛的道士们来往,听说经常有服药饵,至于成果嘛,当然是一无所获。
拓跋太兴明显是想拿辈分压制拓跋谐,要他尊长,知难而退,这事在拓跋慎看来恐怕没那么容易。景穆系说起来与皇帝的关系本来比文成系更远,可以这些年来文成系都赋闲在家,景穆系却风生水起,他们虽然不敢非议太后重用景穆系,却能时不时刺刺景穆系的神经。反正他们受了这么多年压制,偶尔发发火气,皇帝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有火不发,过时憋伤。
拓跋慎看见下面广川王和西河王就“只论学术,不论辈分”展开争论,看来还得耽误一会儿时间,就懒得再看他们。转头看看在殿上一直不说话的皇帝。皇帝此时也没有看着下面,微低着头看着殿阶。还对刚刚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这事说起来还真不怪皇帝,本来就是客气话,纵然臣子听多了不高兴,私底下劝谏就是了,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还有南朝使臣的面顶撞皇帝。
拓跋慎看着默默不言的皇帝,心中不禁佩服得很,这种事都能忍住不发作,殊为难得,就算是后世影视剧中颇习忍功的四爷都比不得此刻的皇帝。
刚刚点的这把火本来只是想把殿中众人的视线转移到范缜身上,没想到拓跋太兴把火越放越大,机会难得,赶紧把现在处于尴尬境地的皇帝请出去,要不然待会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回头看着下面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拓跋太兴二人身上,没几个人盯着皇帝,拓跋慎赶紧微微屈着身体从拓跋恂后面走过,从左边上的陛阶走上去。
“父皇陛下”拓跋慎拉着皇帝的衣袖说道
皇帝看过来,眼中有些不郁,说道:“卿何事?
“殿中太闹,儿胸中不适,恳求父皇陛下送儿去偏殿。”
皇帝听了这话,看着被拓跋慎拉着的袖子,心中不是先为次子担心,而是觉得有些古怪,二郎自幼都有主张,从来没对他这么亲近过,更没有拉过他的衣袖,说这种小儿话。念及到二郎有成人之思。灵光一动,明白过来。二郎这是来给他找个借口先离开这里,缓一缓胸中闷气。
想到这里,眼色温和很多,看着拓跋慎的眼光明显与往日大不同,说道:“好!好!为父这就送你去偏殿。”
看着下面还在争吵的二王,如果是往日,他早已经把这两人镇压了,无奈今日时机不对,只好先对这二人有失礼仪之举视而不见。
皇帝起身,拉着拓跋慎的手,走下陛阶,到了纱帘锦帐之后,招呼来张瑁,脸色有些阴沉,但声音依然平静说道:“张卿,你去吩咐咸阳王,今日大宴就由他代朕主持,二皇子有疾在身,朕先带二皇子去偏殿。”
张瑁明白皇帝现在不想呆在这里,要先缓口气。他自己也对那个胆敢冒犯皇帝的家伙恨得牙痒。真恨不得下去亲自动手。当下接了旨就去找咸阳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