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慎的正对面正是萧子卿的三个女儿和庾王妃,萧子卿则与萧灵媛对座。按礼节来说,男主人招待外客,女主人是不能出席的,更不用说主家未出阁的妹妹。不过因为拓跋慎年龄并不大,又是初上门的客人,加上南朝一百多年“轻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风气,所以今日夜宴庾王妃和小姑子萧灵媛才会出席的。
“二郎可饮酒否?我这邸中有不少美酒,近之荆益,远之波斯美酒皆备。”萧子卿手执酒壶问道
“阿舅自饮便可,我素少饮酒,有几盏冰水足矣!”既说了不观乐舞,酒当然也就不能喝了。
歌舞酒这三项拓跋慎准备等九月份皇帝过了小祥日除服之后再如常。九月份是太皇太后一周年之期,等皇帝除服之后,在日常生活上的限制就不会那么严格了。皇帝舒服点,下面自然更加宽松。
庾王妃将三个顽闹的女儿手中的竹筒夺过来交给婢女,安抚了女儿们几句后起身去了楼下,再上来时便见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家仆抬着一个大型铜盘,铜盘中烧着一层炭火,待走进楼中便闻到一股很浓重的檀香味,原来这里面烧的木炭是以檀香木做的原料。檀香既能增香又能驱蚊。
几个奴仆将铜盘放下,再将几个铁制长三股叉放在上面。萧子卿道:“二郎在江北,不食江左水族。王妃为你备了些羊肉。这些羊都是不满三月的乳羊,肉质鲜嫩。烤食加醋,酱,蜂蜜其味甚佳。二郎可尝试一下。”
说着几个奴仆将鲜羊肉几碟姜末,蒜末,蜂蜜,醋等七八种佐料呈上桌面。羊肉倒是不多,也就两盘。
羊油滴入木炭中,断断续续发出“哧哧”之声。拓跋慎起身举着盛满冰水的酒觞分别向萧子卿夫妻和萧灵媛各敬一觞,谢过主人的盛情后才回到座中。
回到座中后,吃了几块烤肉后,拓跋慎从桃木盘中取来一个拳头大小,上面呈十字开裂的馒头,掰下一半后和着菜汤慢慢吃起来。。
现今的馒头跟后来的不一样,因为没有发酵的方法,所以馒头都属于能拿去打架拍砖的那种。只不过拓跋慎手中的这种倒是不用当板砖使。因为这些外表开裂的馒头里面一般都有枣,山楂之类的小型干果,这些干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取得发酵式的效果,而且比起普通馒头味道更加香甜。在北方这种枣,山楂馒头都很受欢迎,是一种大户人家常见的美食。
除了这些北方的主食之外,萧子卿还为拓跋慎准备了江南的水族。其中有一种用蜂蜜泡渍的干鱼片,吃起来味道很是不错。
此外还有三种生鱼片。虽然看起来肉质鲜滑切的也非常薄,用筷箸夹起来都呈透明状了。但是考虑到现在对生鱼片的处理技术太过落后,又察觉这些生鱼片在不掺合佐料的情况下还微有腥味之后,拓跋慎就没有去碰过。其后发现好像在场的几个人中也就萧子卿和着蒜末,蜂蜜小尝过几片。至于庾王妃和萧灵媛的案前都没放过这种食物,估计是受不得这鱼腥味吧!看起来应该是专为拓跋慎准备的。
萧子卿手中拿着酒壶自斟自饮,时而与拓跋慎说几句话,时而与妻子,妹妹交言,不过两刻多时面色润红,说话也有些大舌头起来。庾王妃见萧子卿招待客人自己倒先有了醉意,不好意思的对拓跋慎笑了笑,起身走到萧子卿身边,低声劝了几句,萧子卿摆摆手,放下手中酒壶,笑道:“今日家人聚宴,心中欢乐,故而饮的多了。二郎莫见怪。”
“阿舅言重了,既是家人,有何见怪一说。只是,甥男听阿舅说起陛下将要于幕府山讲武,不知此事若何?”
萧子卿微微压了压酒意,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点头说道:“说起此事,本是前司州刺史崔慧景之议。”
崔慧景!难道也是当年流落南朝的青齐博陵,清河崔氏?
“未知崔慧景是何人?”
“说起来,此人还是我等母家故人。崔慧景祖上也是慕容氏故旧,与我等母家同迁齐鲁。先朝泰始之年,崔氏族中多人南渡,崔慧景便是其一。此人三月间从司州还京,陛下有意授其太子左卫率之职,可谓深受信重。”
“如今都下齐鲁故旧之臣,便以崔氏为最。其族中居朝之官将几达十余人。较之我等母族张氏,房氏,刘氏诸家何以道里计。”说到这里,萧子卿也颇有感慨之意。
“未知当何时前往?”
“明日寅时前,二郎可带上文武属官一同去广莫门外即可。本朝在京文武官将悉至北门同往宣武场。切莫晚了。”
拓跋慎点点头,应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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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讲武的时间地点后,拓跋慎将思路回到萧子卿刚刚说的崔慧景此人身上。
这个崔慧景何方神圣,拓跋慎不认识,不过看他提议萧赜讲武一事就能看出来,这人很可能是南朝的主战派,他出身青齐,又是当年本朝收取青齐的当事人,崔氏南渡的第一代,对故乡的感情肯定不是子孙能比的。
狐死首丘,没人真愿意远走他乡连祖坟都不得祭扫的,做个主战派也是能理解的。而且想来崔慧景这种主战派肯定不止他一人。
拓跋慎有心再多了解一下崔慧景这种在南朝的主战派的情况,只不过想想萧子卿能跟他说了崔慧景提议讲武之事已经算是破格了,说不定还是因为他现在脑子不清晰才多的嘴。再要问下去就出格了,而且传出去也会给他惹下不少麻烦。还是等回去了找李彪他们商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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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案上的餐食都已经凉了,就连酒觞中的冰水也没了多少凉意,而且萧子卿的三个女儿也闹腾的打起哈欠来。拓跋慎见此正要提议撤席,却突闻外面传来一阵歌声,还是由多人大合唱。拓跋慎听了听,发现是吴语唱音,听不懂。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唱歌的,而且还是少有的男子合唱,难道是哪家聚会时的玩乐游戏?这也太不道德了吧!大半夜的也不怕扰人清净。
萧子卿呆呆听了两句,忽觉精神大振,拿起酒壶酒盏步出楼檐下,拓跋慎和萧灵媛见此对视一下,旋即也一同跟着出去。
出得楼内,感觉歌声更大了些,正是从月亮所在的方向传来的。跟在萧子卿后面到了栏边,远看大约六七十步外的一家庭院中正闪着六七处火光,其中不少男子正在围着火堆边绕边唱,声音整齐划一。在这些人的外围站着不少人,在火光的映照下,这些人都是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的冠,巾也都是白色。
“哼!老贼奴终是死了,只恨这老匹夫死的早了,不得手刃之。”萧子卿看着火光,左手持酒壶,右手持酒盏,边饮边恨声道,说到最后竟笑了起来。
“这是……”拓跋慎看着萧灵媛,疑惑道。
萧灵媛摇摇头,道:“阿兄这里我也来的不多,不知那是谁家门户。”
“这是丹阳尹萧顺之府上。萧顺之卧病累月,没想到会今夜大终。”站在后面的庾王妃说道。
拓跋慎没想到萧子卿竟然与萧衍家靠的这么近。仔细看了看下面,发现好像就是傍晚时分经过的那家。
抬头仔细看看对面,发现对面那家的望楼上有几个人隐约间也看着这里。今夜月色甚好,连那边兵器的反光都很是显眼。
寻思着还是赶紧把萧子卿拉走吧,别人家死了人,你在这里喝酒听人家的挽歌作乐,说出去还不被人非议死。萧衍兄弟要是告到萧赜那里,轻的也要狠狠责骂他一顿不可。
正准备开口间,就看见庾王妃已经招呼两个婢女过来强搀着萧子卿进楼。萧子卿初时还不情愿,拓跋慎和萧灵媛同庾王妃一起劝了好几句之后,才怏怏不乐的转身进了楼中。
拓跋慎看着走在前面的萧子卿和庾王妃,与萧灵媛相视一笑,跟了上去。却没注意到对面望楼上凭栏站着的几个男子中,赫然正有萧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