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一碗卤煮，艾略特始终下不去筷子。
切卤煮得看刀工，不切好歹还能分清煮的是什么，切开的肠和肺头跟异形差不多，他哪里吃得下去。
陈乔山可没这份顾忌，早上养胃就着咸菜喝了点清粥，这会儿早饿了，几筷子下去，一大海碗乱码七糟的就下去小半，把个老外看得目瞪口呆。
“别客气，不够我再帮你叫。”陈乔山撺掇艾略特动筷子，可把这家伙愁坏了。
终究还是捱不住劝，艾略特提心吊胆地尝了两口，味道有些怪，却也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他皱着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了。
一顿卤煮，令艾略特对燕京有了很重口味的印象，吃完饭，他说道：“陈，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特别的午餐。”
陈乔山笑道：“这才哪到哪，不着急，要是晚上没事，我带你好好逛逛，尝尝炒肝、爆肚什么的，明早还有豆汁，把这几样都尝遍了，你也算不白来这一回。”
吃过亏上过当，艾略特哪敢随便答应，好在岔开话题不难，他这次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说服陈乔山尽快做决断。
短短几个月时间，油价暴涨67%，这是谁也没能料想到的，很显然，陈乔山赌中了，他虽然入场时间很晚，却正好抓住了机会。
能在合适的价位买入买权，这倒没什么，在期货界，敢逆市豪赌的人不少，但在油价暴涨之下，还敢于长时间持有，这很是考验对市场走势的把握。
这中间，油价频繁波动，对于陈乔山来说，一美分的涨跌，就关系上万美金的收益，换做其他人，或许早就套现离场了，能坚持到这个阶段，已经很是不可思议，即便是顶级操盘手，也做不到如此淡定。
艾略特帮陈乔山计算过，以本周五的行情计算，他的浮盈超过一千三百万美金，过亿港币。
一旦行权，这笔期权交易足以令陈乔山在香港金融界扬名立万。如今风险依然存在，并且随着油价的继续上涨，会越来越高，一日不行权，就得多一日的提心吊胆。
艾略特刚说明来意，就被陈乔山打断了，“不用说了，我感觉原油价格近期会有调整，你准备一下，最晚国庆节结束，我会给你消息。”
艾略特问道：“十月一号？”
陈乔山挠了挠头，国庆也是香港的法定假日，但只有一天时间。
现如今在香港，还没有开始推行五天工作制，周六并不是法定假期，虽然学校放假股市休市，但对绝大多数香港人来说，同样得上班，而且香港的假期从来只顺延不调休，
张伊一要去邓州，陈乔山无论如何都得陪着，但原油期货市场可不受节日的影响，不用想，这个假期注定不得安生。
“艾略特，内地国庆节有七天假，我肯定会在假期结束之前赶到香港，在此之前，你要提前通知三井住友。”
艾略特略微盘算了下，短则十天长则半个月，倒也等得，毕竟签的是客户代理协议，而不是主协议，陈乔山执意坚持，他也没办法，不过按照以往的走势，除非发生重大意外，导致需求骤减，否则油价断然不会在半个月内跌破陈乔山的止损点。
“好吧，我会尽快跟银行方面联系的。”艾略特看到陈乔山一副淡然的样子，心里也有几分感慨，日本人这次是赔大了，他感慨道：“陈，你这笔交易收益率惊人，别的我不清楚，不过银行肯定是赔惨了。”
“怎么可能会赔？”陈乔山压根不相信日本人，尤其是日本银行家。
卖出买权，就是为了转嫁风险，说不定还存了赚一笔的心思，不用想，三井住友定的行权价肯定要高于中航油的合约价，即便交割完成，中间照样有差价。
陈乔山心里也有几分得意，三井银行这次恐怕得放一回血。
即便他们手里握有大笔中航油的卖出的买权，不过一个危机即将爆发的上市公司，能不能履约，偿债能力有多大，还真是个未知数，搞不好赔完陈乔山手里的合约，剩下的连个辛苦费都不够。
艾略特没考虑这么多，做期权交易，没必要瞻前顾后，想到期权背后牵扯到的投机者，他心里也有几分唏嘘，随口说道：“不知道中航油有多大的亏损，三季度财报出来，应该就有个大概了。”
陈乔山笑了笑，油价涨上了天，中航油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想到那位被人讥讽“实名上网、改名当官”的北大学长，他心里也有几分同情，一年时间，做空亏掉五亿五千万美金，不是一般人能体验到的。
在如今这个时代，中航油是亚洲有名的企业，是仅次于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之外的第四桶油。
案发之前，中航油新加坡分公司更是一段商业传奇，六年间，公司的资产增长了八百多倍，股东投资回报五千倍，公司掌门也得了个航油大王的称号，发展历程甚至都写进了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的教材。
可惜造化弄人，就是这家获颁李家坡上市公司“最具透明度”奖的企业，被美国ATS评选为亚太地区最具独特性、成长最快、最有效率的石油公司，转眼就将走到破产的边沿。
不过除了陈乔山，再大胆的人也不会往这方面揣测。
陈乔山问道：“怎么关心起中航油的财报了，难道你买他们公司的股票了？”
“没有，我是在考虑，卖出看涨期权如果不是为了对冲风险，那么中航油肯定亏损严重，趁着季报还没出来，倒是有做空的可能。”说到最后，艾略特自己也笑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一般来说，季报会在季度末的下一个月公布，中航油即使真的亏损，财报中也未必能披露出来，要知道，造假可不是A股的专利，中外都一样，只不过有的明目张胆，有的谨小慎微而已。
陈乔山原本也没在意，不过想到做空，他忍不住一个激灵。
中航油巨亏，股票暴跌也就在情理之中，虽然最终完成了债务重组，不过股价肯定不比保千里好多少，说不定会更惨。
陈乔山陷入了纠结，这明显是个机会，甚至比做空原油还要稳妥得多，只不过困难同样不小。
李加坡股市规模较小，主要集中在大宗商品、石油服务和运输上，作为李家坡第四大权重股和最具成长性企业，中航油的股票必然备受追捧，想按照一般套路做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机会近在眼前，如此良机，陈乔山岂肯轻易放过。
“艾略特，中航油的股票不好买吧？”
“那是自然，流通的股权大部分都在投行手里，上市之初创造了近百倍的投资收益，中航油还掌握着浦东机场和香港机场的部分权益，想想看，谁愿意轻易抛售中航油的股票？”
“那我要是借呢？”陈乔山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借股票？”艾略特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借股票无非就是做空，想到这，他目光怪异地看了陈乔山一眼，在新加坡，中航油相当于大蓝筹，是被纳入道琼斯新加坡指数的唯一中概股，连中远海运都不能与之相比。
想做空一家垄断中国航油进口的企业，怎么看都像是个笑话。
艾略特有些不确定，对国际原油市场的把握，他肯定是比不上陈乔山的，虽然对方很年轻，但金融市场不是论资排辈的地方，有本事吃四方，没本事只能饿死，他忍不住问道：“你难道真想做空中？”
陈乔山知道，凭一己之力，做空大蓝筹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危机爆发，否则他找不到借口说服别人相信自己的观点。
话又说回来，陈乔山也根本没必要说服对方，对他而言，艾略特就是个金融掮客，作为私人财务顾问，只要陈乔山有需要，完全可以把对方当成股票经纪人来使用。
面对询问，陈乔山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他说道：“这里就我们两人，你实话告诉我，有没有办法借到中航油的股票？”
毫无疑问，陈乔山这是存了做空的心思，艾略特被雷得外焦里嫩，年轻人还真是敢想，好不容易从期货市场赚了一笔，钱还没到手，就浪得飞起，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那笔钱恐怕得赔干净。
“你确定没开玩笑？”艾略特想再次确认一下，不得到确切的答案，他实在是不敢相信。
“随便问问，国内股市没有做空机制，我就是了解一下。”陈乔山的回答很敷衍，不过艾略特还是信了，他吁了口气，“想借股票不难，尤其是像中航油这样的高成长性权重股，投资人一般都是长期持有，券商也很愿意出借，不仅能赚手续费，还要收取利息和分红，基本是稳赚不赔的，只要利息给高一点，想借多少都有。”
陈乔山认真考虑了一下，随即就拿定了主意，他正色说道：“艾略特，你今天就回香港，帮我收集一下中航油的相关资料，尤其是几大投行，咨询一下他们拆借的报价。”
艾略特惊得站了起来，反应再是迟钝他也明白过来了，很显然，陈乔山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存了做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