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生死攸关的关头,苏幕遮反而镇定的不似将死之人。
偏生看着苏幕遮这般笑着,此女手中渐渐提起的青色长剑,也似是无力的垂下。
哪怕……此女明明只需要提起丝毫的法力,便可以让苏幕遮魂飞魄散。
若是真的死了,那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此女低垂着头,有些凌乱的长发遮掩了她的双眸,苏幕遮灼灼的目光,却无法看清此女的表情。
这般低垂了半晌,嘶哑的声音方才响起。
“我说了,你救博贤,我不杀你。”
苏幕遮受的伤多少有些难捱,艰难的挪动着脚步,蹒跚的走到一旁,依着山石狼狈的坐下。
“贫道第二次说了,救不了。”
“你能救!救了他,我不杀你……”
声音到了最后,已经断断续续,苏幕遮抬起头,终归看到了那一张凄清的面容。
一时苏幕遮有些沉默无言,此女的狼狈与他多有些相仿,苏幕遮的心中却忽生了一抹凉薄。
若有一日,自己也这般,被人拘禁了肉身,挥剑斩断了灵台,可会有人为自己这般,伤了肉身,斩下神通道纹,分明是正道修士,却血炼幡旗,哪怕行魔道之事,也要救回自己?
谁可以这般做?
玉瑶?噬心鬼?又或者是曾经给过自己那岁月一指的老者?
或许那个时候,玉瑶反而要噬主!苏幕遮活着,便是她的主人,若是死了,只怕挫骨扬灰,也难解玉瑶心底那一抹痛楚。
至于噬心鬼,苏幕遮的身陨,只怕此獠只能化作孤魂野鬼,游荡世间,或许有一日机缘赶至,此獠恢复清明,却也只会记起无数岁月之前,曾有人将他炼制,但也紧紧是如此了。
那老者?三古岁月过去,当初那一战苏幕遮尤记在心中,有苍莽道歌响彻天地,却不曾见老者身影,如今又怎么知此人死活。
一闪念之间,苏幕遮想了很多,又渐渐将那一抹凉薄拭去。
苏幕遮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这一条路注定万古苍凉,日后或称孤道寡。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但这一闪念间的心境,终归极其罕见的左右了苏幕遮的决断。
“前辈如何称呼?”
“霓霞。”
“那……博贤前辈,是霓霞前辈什么人?”
苏幕遮的肉身中有蓬勃的生机涌现,他的气息渐渐平缓,坐在原地,与霓霞道姑恍若相识多年的老友闲谈一般,偏生霓霞这里,也渐渐收敛起了气机,又或许霓霞心中有千言万语欲说给旁人听,初次相见的苏幕遮,或许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听众罢。
“我,是他师妹。”
“只是师妹么?”
“只是……师妹。”
总归还是关切博贤子的伤势,霓霞有了几分不耐。
“你到底救还是不救!”
苏幕遮扶起袖袍,似是缓缓擦拭着白皙的双手,转而看了身后苍莽青山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霓霞前辈出身圣地大教,可曾听过这句话,不与青山结因果?”
霓霞沉默了下去,哪怕没有回答苏幕遮,但是他这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若是没有听过这句话,霓霞又如何会沉默下去。
不与青山结因果。
天地青山,草木苍莽皆有定数,有一株枯,方有一株荣,若强行插手,便与青山结因果,日后百年,定要葬于青山深处,化作养料,支撑草木枯荣。
这便是天地青山的因果之道。
苏幕遮的态度已经表明,这是逆天改命之事,不管是南域正道,还是壶天道宗,都如同苍莽青山一样,这因果一个不慎,便是苏幕遮葬身青山的结局。
第一次,那嘶哑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颤抖。
“霓霞前辈手段惊人,若非血祭神通道纹,以贫道的手段,说不得方才被擒的是前辈才是,这般手段,已经近乎魔道,如此行径,战事还好,若是等南域正邪之战结束,前辈你说,壶天道宗的修士们,会如何看你?如何说你?如何议论你?”
“够了!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苏幕遮摇摇头,也不恼怒,自顾自的说着。
“前辈将我带到此地,欲救治博贤前辈,贫道想知道,前辈如今在何处?”
“被我带出了营地。”
“哦?博贤前辈病重,无人看护?前辈竟可以这般轻易的带出?”
已经没有了回话,霓霞罕见的陷入了沉默,其中的意境已经被苏幕遮剖析的干净,一个废人,哪怕曾经有结丹的修为,如今却也只是废人,宗门又怎么会倾注种种,来看护一个废人?
那些曾今的师兄弟也是,或许会愤慨一些,杀伐屠戮魔道弟子,顺便谩骂一下那位“寐丹子”,却也只是如此了。
“草木有枯荣,正邪亦有魔涨道消,前辈这狠辣的手段,便是如今的贫道,都自叹不如,若壶天道宗少一位修士,而魔道多一位结丹老魔,有正邪两道掣肘,想必这青山因果,贫道也好接下。”
苏幕遮的声音渐渐冷清下来,霓霞站在原地,依旧沉默不语。
两人之间冷静下来,苏幕遮也不打扰,自顾自的仰着头,看面前青山风景。
“你……你说明白一些!”
苏幕遮叹了一口气。
“你若成魔,我便出手救他!”
“你——!”
恐怖的结丹威压已经生起,显然要朝着苏幕遮这里横压下来。
苏幕遮却依旧坐在原地,不闪不避。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会出手救他,若你不愿意,杀了我便是,前辈,如今坐下已有数十息的时间,等死的滋味,很不好受啊!”
说道最后,苏幕遮甚至罕见的开起了玩笑。
霓霞身上的威压缓缓的散去,垂下的长剑却始终没有抬起的趋势。
时间似乎凝固了许久。
“如何……如何成魔?”
苏幕遮轻笑。
“前辈这就问对人了,道修清灵气,魔修阴煞气,此乃世间阴阳二炁,正修道门功法,可得清灵气,若逆修……则为魔!逆了天地,逆了自己,才是真的魔啊!”
苏幕遮语气罕见的唏嘘起来,当初的苏幕遮,便也是这般,逆了生死,成就了魔。
所以说如今的南域,魔道修士或许如恒河沙之数,但真正的魔,却寥寥无几。
“好,我答应你,你救他,我成魔。”
霓霞的声音中,第一次,带着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