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幻境,固然带给了苏幕遮诸多的杀伐技巧,甚至是剑法的自我通悟,但终归也留下了弊端。
对于杀戮,苏幕遮俨然走向了两个极端。
或者发自内心的厌恶,或者沉陷其中无法自拔。
简而言之,类似于喜怒无常。
或者说,苏幕遮本身便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只是如今,越发明显了一些。
杀戮一开始,便再也无法收场。
哪怕面前的人,乃是一宗的宗主。
说来天命宗固然并非南域的顶尖圣地大教,但却也依旧是一流宗门,在如今圣地大教们都如同云端飘絮一般渺渺不见踪迹的修真界,很多时候寻常凡人想要拜入仙门,最高的门槛便是这些一流宗门。
这等浑厚的传承,苏幕遮本不应该小觑的,况且苏幕遮也不过是结丹一层巅峰,而面前之人,已经站在了结丹后期不知几百年的光景。
但当苏幕遮的手中握住了墨剑,当苏幕遮的脑海之中已经被杀机彻底笼罩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挥一挥剑,连天穹都可以刺穿。
这非是什么臆想,或者说是错觉,更准确的说法,陷入这样状态的苏幕遮,更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一剑刺来,如羚羊挂角。
这是古剑修的传承,并没有什么既定的剑法招式,更如同凡俗武道的传承,到了高深的境界,只有挥剑最为基本的动作,于平凡之中显露出不平凡,于寻常之中,带走面前之人的生机。
可惜这一剑被挡下了。
挡住这一剑的,是天命宗宗主手中的古怪法宝。
恍若罗盘一般的八角法宝,背面刻画着诸天星斗,正面乃是二十四山分金定向图,正中篆刻“戊己”二字,四方亦有“离坎兑震”四字。
苏幕遮心神被杀机包裹,却并不代表他失去了神智。
这一剑刺出,他便皱起了眉头。
面前的老者,本不应该接下这一剑的,事实上,苏幕遮已经想不到有几个寻常的结丹老祖,能够接下自己这一剑。
可偏偏,这一剑,被这样一柄古怪的法宝接住了。
那不像是法力,更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力量。
很玄妙,很形而上的一种力量。
类似岁月之力。
若真的说起来,或许便真是老者口中先前所言的“天命”了吧。
是天命让他无法接下这一剑。
但苏幕遮不曾因此退却,反而双眸更亮,猩红之色更浓。
嘶哑的声音自剑光之中传出。
“此物不错,当有德者居之。”
话音刚落,便是更恐怖的剑气肆虐开来。
老者彻底变了脸色。
今日真的捅了马蜂窝,不仅仅损失宗门一位结丹长老,如今看来,更是连祖传的镇教法宝都要被他夺去,连带着自己的性命也怕是要被留下。
脸色变了变,剑光太璀璨了,甚至虚空真的出现了裂缝,这一剑,自己又如何能够躲过。
不敢去想太多,老者将全身法力灌注进了手中法宝之中。
“斗转星移,天命在我!”
老者怒吼,橙黄色光芒将老者包裹,竟如同雪花一般四散纷飞,等剑光袭来的时候,原地已经空无一物。
一旁四位天命宗的长老早已经看傻了眼,苏幕遮去势不止,剑光一转,又三人化作血雨纷飞,唯有最后一人,被苏幕遮捏着脖子提起。
此人早已经吓得面容失色,双腿打摆。
苏幕遮猩红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嘶哑的开口道:“带路。”
……
百里之外,倾寒山上。
清莹的淡淡光雾将整个倾寒山笼罩,天命宗宗主立于山巅,脸色凝重的看向不远处的天穹。
那一式“斗转星移,天命在我”,固然让老者脱离了生死危局,但终归付出了一条臂膀的代价。
老者的左臂已经荡然无存,空荡荡的绣袍上依稀有着血迹一闪而逝。
那灰色的细密纹路,也渐渐爬满了老者的周身,包括脸颊。
他终归还是生生受了那一剑,哪怕不曾立刻死亡,却被剑气侵染,有些类似当初霓霞的状态。
淡淡的光雾之中,蕴含着无穷的变幻,恍若星光落地一般,这正是天命宗立宗所依存的护宗大阵,此刻皆尽开启,皆因为不远处天穹之上悬浮的三人。
苏幕遮,霓霞,玉瑶。
三人目光清冷,遥遥看向天命宗宗主的目光,像是看死人一般。
当着全宗上下长老弟子的面,老者却不得不拉下脸来,放低姿态,只求一条活路。
“道友,此事是老朽唐突,只愿赔罪认错,可否放过这一宗上下?”
苏幕遮冷然的眸子之中依旧泛着猩红的眸光,“此地环山抱水,乃风水宝地,合当此宗葬身之所。”
天命宗宗主脸色有些难看,“当真不愿善了?”
苏幕遮嘶哑的声音响彻天际,“不愿善了!”
手中的墨剑已经轻轻抬起,天命宗的宗主也只得朝着后山印出了一尊法印。
“晚辈琦青子,乃当代天命宗宗主,请老祖宗出山!”
倾寒山上,有恐怖的气息波动荡开,苏幕遮如今早已经不是微末蝼蚁的修为,自然也有眼力在。
他晓得,这般一流宗门,同样有着“底蕴”的存在,如同当日在佛土所见的魔宗腐朽老怪。
那是一尊以秘法不知存活了多久的化神道君,周身透着腐朽与死气。
眼前这忽然出现的恢宏气势也是这般,却终归不如魔宗的底蕴那般的可怖。
气息强于结丹,却终归不曾彻底达到元婴的境界。
这是一位半步元婴的存在。
苏幕遮手中的墨剑放了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一抹冷笑。
若是以往,想来苏幕遮也就退去了,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籍籍无名的散修了,他乃悬月魔宗九子之一,这等打了小辈,出来老辈的事情,如今也是可以做的!
他的手中已经捏住了一道玉符,符是鹿糜子给的,若苏幕遮捏碎玉符,固然千里之遥,鹿糜子也定要撕裂虚空,横渡而来,为他这位师侄撑场子!
捏着玉符的手已经微微用力了,苏幕遮的脸上更是露出狰狞的微笑。
“你说,天命在你?”
语气之中皆尽嘲讽之意,可就在苏幕遮即将捏碎这玉符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身无法再动用丝毫的气力,恍若被人横空拘禁一般。
有到苍老的声音从远处的天际传来。
声音似歌似诵,说的却是一首道诀。
“青天莫起浮云障,云起青天遮万象。万象森罗镇百邪,光明不显邪魔旺。
我初开廓天地清,万户千门歌太平。有时一片黑云起,九窍百骸俱不宁。
是以长教慧风烈,三界十方飘荡澈。云散虚空体自真,自然现出家家月。
……”
直到一首道诀诵完,苏幕遮方才觉得那股拘禁之力消散一空,虽然这般,苏幕遮却也息了捏碎玉符的心思,双眸之中的猩红色更是消散不见,目光慎重的看着忽然现身的道袍老人。
老人踱步虚空,朝着苏幕遮这里微微一笑。
“道子,给老道一个薄面可好?”
苏幕遮眉头一挑,“前辈要担此因果?”
老道哑然失笑,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道:“老道可不愿平白担道子的怒火。”
“这般说来,前辈不是来说项的?”
苏幕遮虽是这般随意的说着,内心却提起了十二分的惊醒。
此人的手段,已非元婴境界可以揣测的了,极有可能,是化神道君!这样的手段,苏幕遮也只在那位罗汉上师的手中见识过一二,如今一问一答,也只能说是在强自镇定罢了。
老道摇头,“老道自然不是来说项的,而是来与道子说天命的。”
又是天命,苏幕遮皱了皱眉。
“哦?他们今日是杀不得了?”
老道点点头,倒是实在,“确实杀不得。”
苏幕遮眉头皱的更紧了,“难不成天命在彼?”
老道摇摇头,“天命不在天命宗。”
苏幕遮继续追问:“那天命何在?”
老道双眸有精光一闪而逝,“天命在封神!”
这一句,却不是老者堂而皇之说出来的了,而是束法传音,告知苏幕遮的。
苏幕遮心中惊了一惊,却听老者继续传音说道:“封神之前,一宗不得多,一宗不可少,此为天命。”
心中对老者的身份多少有些了然了,苏幕遮这才恭敬的传音问道:“敢问前辈名讳?”
老道笑了笑,“老道前生弈剑,此生弈棋,你可唤我弈棋道人,我与镜月童子乃是旧相识。”
苏幕遮身为道子,自然已经知道居于自家宗门之中那位神明的称号——镜月童子。
传闻当初,一群神明走出无尽荒,走入各大宗门,共商封神之举,想来这位也是其中之一。
今日是杀不成了,但苏幕遮已经明白了弈棋道人前来说天命的隐喻。
说天命,说到底,还是来和苏幕遮讲道理的,毕竟苏幕遮终归是一宗道子,这便是顶尖圣地大教的好处,老道也不愿意欠这份因果,更何况还有镜月童子在。
“弈棋前辈,晚辈听闻,凡是法宝,便要有德者居之。”
弈棋道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一笑,似是未曾想到苏幕遮会这样说一般。
“好好好,你便是那有德者。”
说罢,弈棋道人手一招,那紧紧握在天命宗宗主手中的八角法宝,便这般横空飞起,最后落于苏幕遮的手中。
“道子,天命说完了,来日封神再见。”
苏幕遮收起了面前的法宝,两人自始至终未曾问过天命宗上下半点的意见。
“前辈慢走。”
顿了顿,苏幕遮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朝着老者转身的背影开口问道:
“不知前辈现居于何处?”
老者身形微微一顿。
“太玄宗。”
……
太玄宗,后山禁地。
弈棋道人端坐于云床之上,缓缓张开双眸,浑浊的眸子之中有精光闪过。
“杀生剑现世,不知天命在你还是在我……”
半晌之后,太玄宗上下传出消息,有神明欲开山门,于太玄宗收徒,只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