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荞这句问话,让薛云卉和卫慕二人皆是一愣,在薛云卉的错愕中,卫慕脸上浮现些许不自然。
“阿荞,”薛云卉把眼巴巴看着卫慕的阿荞喊了过来。她不再盯着卫慕看,卫慕才消散了脸上的僵硬。
薛云卉看着阿荞迷茫的眼神,暗叹口气,认真地看着她道:“方才那太太,确实是阿荞曾经的娘亲。只是,阿荞是很好很好的阿荞,她却不是很好很好的娘亲,她做错了事,姑姑和你爹爹都觉得她应该好好反省,这才让她离开了。所以,阿荞是有娘亲的,可是她还不够好,不能和阿荞一起生活,明白了吗?”
薛云卉觉得自己已经把能说的都尽量说了,眼睛盯着阿荞,盼着她能明白。
“那……姑姑,她反省好了,还能回来吗?”
薛云卉又是叹气,一个改嫁了的女子,怎么可能回来呢?
可她还是朝阿荞咧了咧嘴,“也许吧,不过,阿荞跟着姑姑和爹爹不好吗?”
阿荞听了薛云卉的问话,歪了小脑袋趴在了薛云卉颈窝里,蹭了蹭。
“姑姑好,爹爹也好,可是阿荞还是想要一个娘亲,就像卢宁一样,他都有娘亲……”
脚步声渐渐远去,黄昏把人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在这个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有影子知道,谁最形单影只……
回到家的时候,阿荞睡着了,薛云卉替她擦了脸蛋和小手,把她抱进被窝里了。
从厢房出来,听见薛云沧咳嗽的声音,快步走过去,瞧见卫慕刚跑进去给他倒水。
她顿住了脚步。
“薛大哥这病还当以静养为主,费神多了,气息不稳,咳嗽起来只会对病情不利。你试着理一理气,我去拿针来!”
薛云沧抬手止住了卫慕,“姑娘不必麻烦,只是一口气没缓过来罢了。今日已经施针两次了,姑娘不必再费力……咳……咳……”
卫慕摇头,“你也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难怪迟迟也不好!我施一趟针有什么好费力的?可若你不好了,阿荞没爹没娘的,那多可怜?便是为着阿荞,你也该好起来,再为她寻个娘亲!”
这话冲出了口,卫慕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街上,为抢白戚氏说的那几句话了。
面上腾得一下热了起来,当时只觉得那戚氏讨厌,该气一气她,没在意更多,这会儿嘴上把话吐露出来了,她暗骂自己多嘴也晚了。
果然,薛云沧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门外薛云卉听了,眨了眨眼。
卫慕禁不住自己心里对自己的鄙夷,和薛云沧诧异又探寻的目光双重夹击,情急之下,匆匆扔下一句“我去拿针”,便夺路而逃了。
她夺门而出,薛云卉吓了一跳,生怕自己杵在这儿更让她害臊,连忙装作刚刚过来,还急着问了一句“大哥没事吧”。
她这般反应机敏,果真逃过了卫慕的眼睛,卫慕回了她一句“尚好”,便跑开了。
薛云卉小小地佩服了自己一下。
有些事儿来的太突然,她哪里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她呀,还是把孩子看好,把这个家打点起来要紧些。其他的事,她就不要太插手了,毕竟也没什么经验……
用过饭,天都黑透了,阿荞却梦魇了起来。
薛云卉和卫慕两个人,一个搂着她哄着她,另一个给她擦脸擦背。
这么小个孩子,平日再是懂事机敏,也禁不住突然遭变。这会儿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蜷在薛云卉怀里抽泣着,只在梦里也醒不过来,薛云卉柔声哄着她,哄了好一会儿,才又安心睡下了。
卫慕在旁边看着,叹了好几次气。
“……看她这样,倒想起我娘了。”她幽幽道。
薛云卉抬眼看了她。
卫慕笑笑,示意她出去说,别吵着阿荞。
皓月当空,坐在石阶上既不冷,也没有蚊虫滋扰,夜风轻轻地吹来淡淡的花香,正是悄悄说话的时候。
“穗穗姐下午也听见了,我是京城来的,父亲是太医院院判呢。”她轻飘飘地道了这句,微嘲一笑。
薛云卉侧了头,勾了嘴角,“大哥猜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看样没猜错。”
卫慕说是,“大哥总是眼明心亮……唉……我呀,就是和我爹不对付。”
“怎么说呢?”
“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孝顺女儿。我爹娘只有我和我弟弟两个。我卫家也是大宁排得上名号的杏林世家,我爹在太医院任院判,总归得找个人接班。我是女儿,我兄弟年纪又小,倒是我大伯家的堂兄最最合适。他医术好,为人我勤勉谨慎,我们全家上下都没有二话的。我不如他,也不指望在太医院当什么大官。可不当官就不用磨练医术了吗?”
她说到这儿,情绪有些激动,“我爹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以前我学医他也是赞同的,可自打过了年,就开始不让我学了。我出去问诊他要关我,看医书他要夺走,连拾掇拾掇草药,他都要撵走去绣嫁妆。还说什么,今年就把我嫁出去?我还差几个月及笄呢,他就这么见不得我在家里呆着?!”
卫慕刻意压了声音,却仍旧有些气喘。
“穗穗姐,你说他怎么了?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告诉我也成啊!可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就看出来他巴不得我赶紧走!越早越好!所以我得如他所愿啊……”
薛云卉递了帕子给她。
夜风浮动卫慕鬓边的碎发,她夹起来拢到耳后。
“穗穗姐,我虽然知道我挺傻的,也知道我娘肯定想念着我,但我还是不想回去。我不想放弃行医,汉有义妁,晋有鲍姑,我怎么就不能行医救人做个女医了?”
她眼睛发亮,堪比夜空的月亮,薛云卉看着觉得她这样不算错。
自古女子多束缚,有几分本事也都窝在内宅里出不来,她看了几百年,亲眼看着她们从被迫束缚,到主动束缚,很多女子,都再生不出相夫教子之外的心思了。
她觉得很可惜。
可眼前这位院判之女却让她眼前一亮,她觉得她或许不该鼓动她迎风破浪,至少不能挫败她才是。
当然,她也没有挫败她的立场,毕竟她自己便是个“不安于室”的人。
她笑着,说道:“那便留下吧,你给大哥看病便抵扣食宿了,其他的,我可以帮你联系相熟的医馆,不要浪费了这些时日才好。”
“穗穗姐!”卫慕一把搂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