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楚轩将目睹那晚之事的数名宫女内侍都杀了个干净,可仍然无法阻挡流言四起,对此楚轩也颇为无奈,尽管已明令禁止私下议论,可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
而这四起的流言自然与宋娴脱不了干系。
宋娴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楚轩竟然真的会把那些目睹那起丑事之人全部都杀掉,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然而这对整体的计划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唯独遗憾的是那样的场面无法被其他人知晓,否则远在边关的林慰风听到自己的妻子与别人*相拥,那表情光是想想都有趣。
宋娴自然不会傻到去散播这个事情,此时楚轩是真的动了怒的,况且知道这件事的全都被灭了口,倘若这时候将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楚轩必然会去寻找根源,到时宋娴便是引火烧身,况且,那个暖春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若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叛她,那她就彻底完了。
宋娴还是知道见好就收的,楚玉已然被送出宫去,并被勒令永不得踏入楚宫一步,这个从头到尾都在妨碍她的女子如今算得上是彻底解决了,接下来,宋娴的目标,便是温偃。
楚轩知道楚玉是被陷害,当温偃和他说了来龙去脉以后,他更加确信自己三姐的为人。
林慰风之事才刚刚平息,楚玉就又出了这一档子事,女子不贞,在楚国乃是大罪,朝堂之中那些迂腐的老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尤其是宋奎,在这件事情上似乎过于积极了,加上楚玉之前说出了宋娴的名字。楚轩的心中难免多多少少开始有了些猜忌。
楚玉被送入寺庙的惩罚到底是有些轻的,然而楚轩与楚玉关系极好,这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尽管那些朝臣一再以林慰风的事情给楚轩施加压力,楚轩也未曾让步半分。
楚轩本就不是一个软性子,甚至说是有些暴戾都不为过,自古以来,唯有因逼宫谋反而登基的帝王最不能惹,楚轩对楚玉之事的态度坚决,那些朝臣就是有十万个不乐意,也再不敢去贸然奏本。
皇宫向来是个是非之地,楚轩将楚玉送出宫外也是有心要保护于她。且不说陷害楚玉夫妻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单单是后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楚玉留下必是危险。
可在那之前,楚轩其实是有过犹豫的。
楚玉在宫中是温偃唯一真正交心的朋友,她和她的孩子能够给温偃难得的快乐,若是连楚玉也不在了,楚轩更加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坦坦荡荡的去面对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即使他与温偃相识了这么多年,他却仍有些迷茫自己在找寻什么,想要看见什么,最开始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可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他想要去在她身上寻找另一样东西。
就好像是心里有一道伤口,他想要看见痛苦的根源,想要弄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才会想要去寻找,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把他抛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
然而这些问题,除了楚轩自己,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最可悲的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的答案。
……
言人回来的时候,温偃正稳稳当当的坐在屋中候着他。
温偃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她手里拿着茶杯,细细的品尝着里面刚泡的君山银针,尽管言人已跪在地上许久,温偃却仍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
言人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为温偃做事那么多年,从未见过温偃有这样看不出喜怒的模样,这比温偃直接给他上刑还要可怕。
“主子,言人有错,任凭您处置,绝无怨言。”
言人低着头,如石头般毫无感情,这木讷的模样让温偃的心沉下去了几分,目光如寒谭,如深渊,目不转睛的盯着言人。
“我本以为是你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今你既然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我面前,那你最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温偃的语气淡淡的,可言人依然从她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怒意。
这么多年,他从未对温偃有过二心,一直尽心尽力的保护她,为她做事,唯一一次疏忽,却酿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如果他那晚去保护了楚玉,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言人不敢有所隐瞒,将暖春中毒之事毫无保留的告知了温偃。
他已做好了接受惩罚的觉悟,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没有遵从命令去保护楚玉是无法原谅的事实,言人俯首跪在地上,却没有注意到温偃已变了色的脸。
言人的说辞很简洁,不过短短几句话,却在温偃的心中掀起了好一阵波涛骇浪。
一件一件事情似乎都串了起来,温偃这才去正视这其中的蹊跷,几乎每次发生什么事都会有暖春掺在其中,可细细查去,暖春都会洗脱其中的嫌疑,加上她是和温偃一路走来的,温偃尽管会担心暖春会不会因为楚轩和她反目,却从未真正的去怀疑过她什么。
可一连几次,但凡是她发生什么事情,暖春必然会参与其中,倘若暖春在楚玉这件事情上没有插手,温偃是断不会怀疑她的。
可如今,已不是她愿不愿意去怀疑的事情了。
宋娴的为人温偃很清楚,暖春又不得楚轩宠爱,她为何要去给暖春下毒,这事情说起来未免太过牵强了点。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暖春已与宋娴联手。
所以她才会若有若无的出现在各个事情当中,不惹眼,却也是及不可缺少的存在,所有的事情都由宋娴暗地去完成,而她暖春则坐收渔翁之利。
好一招借刀杀人。
那个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成长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自从楚轩出现开始,自从知道暖春对楚轩的心意开始,温偃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的。
温偃心下一片冰凉,她两世为人,从活泼明艳的少女蜕变成心思深沉的女子,沉默地穿越由人心构成的沙漠和海洋,温偃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被陷害,被抛弃,被挫折践踏的体无完肤,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她,背叛她,这种情况之下,温偃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去相信什么。
“言人,你跟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温偃目光变冷,淡淡的看着面前俯首的人,话语中似有探究的意味。
言人的心不由一颤,却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答:“回主子,已快三年了。”
温偃目光如炬,将他所有细小的情绪都尽收眼底,她淡道:“这时间算是有些久了,你可还记得当初我选你留在身边的原因?”
言人的目中似有自责,沉声道:“记得!主子需要有实力,有谋略,并且绝对忠心的下属。”
温偃听罢,眼里有锐利闪过,她的声音透露着无法掩饰的冷意,沉声道“没错,这么些年,你的忠诚我也确实是看到了,你从未有一次让我失望过,那我现在问你,你对我是否绝对忠心?关于暖春,你是否对我隐瞒了什么?”
言人沉稳的表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抬头看向她,温偃的表情总是那么淡然孤傲,仿佛千年的流风与孤云都被敛进了那一双静默的眼里,让他有些无所遁形。
关于暖春,言人的心里一直是举棋不定的。
那个女子是他粗粝枯槁的一生中唯一的一抹温柔,尽管她并不美好,尽管她已另嫁他人,言人总是对她狠不下心来。
暖春曾经的确对他下过杀手,言人也的确是怨过她,想要把对她的感情就此冰封的,可当暖春哭着与他道歉时,他的理智又不知为何,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是命中注定还是旁的什么,言人不愿去追根究底。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比毒药更无解。
言人自小就是以一个暗卫的标准被人培养出来的,忠于主人是他唯一的使命,那些教条几乎要刻进他的骨子里。
有生以来,这是言人第一次在忠诚和感情面前犹豫不决。
然而在温偃掩藏了一切风雨的双目中,言人到底还是偏向了前者。
“主子,暖春的确是几次三番都对您不利的人,主子只要牢牢记住,以后不可再相信于她便是,此前对您多有隐瞒,言人自知犯了大忌,任凭主子发落!”言人的表情依然如往常般木讷,可此时的木讷中却又隐藏了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温偃的心彻底凉了下去,听言人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将暖春从前做的那些事情说出来。
此前温偃便听绿竹和她提起过无意之中曾救过言人一命之事,那时她只以为是楚宁的人,便就没有多问,可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暖春她,可曾对你下手?”
温偃有些试探的问他,她的心下是不愿意去相信这些事情的,暖春陪伴了她那么多年,虽有城府,可总归不会这样狠心才对。
暖春所做的一切,温偃都可以理解为是她因为楚轩而产生的嫉妒,她仍可以相信暖春心底还是良善多于阴暗的,所以温偃心底期盼着言人能够摇摇头,能够否认这件事情,那么暖春在她心中至少还能留一份纯良。
当温偃看到言人默不作声的隐忍的表情时,她内心的最后一丝希望也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枯萎了。
温偃的心中,暖春一直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而温偃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悲痛的,最能够伤害她的,不是敌人,而是来自她最信任,最偏爱的亲人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