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时候的宋延君,风姿隽爽,湛然若裨,笑得暖意融融,可在楚宁眼里却显得无比阴森可怖,好似他刚刚说的并非是要自己的命,而只是在谈笑而已。
楚宁尚在惊悸,宋延君却已从大树边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看着他,笑得温和,可笑意却未及眼底:“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交易,你的命给我,我便救她,一命抵一命,如何?”
楚宁抬头直视着宋延君的双眸,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惊恐,短暂的犹豫过后,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末了点了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我的命给你。”
宋延君挑了挑眉。
人这一生有太多的身外之物难以舍弃,也有太多在宋延君眼里无聊至极的情感,那些人都奉其极高,口口声声称其比性命还要重要。
像楚宁这样的人宋延君不是没有见过。
费尽心思的找到了他,求他救命,拿给他无数的钱财珍宝,称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当宋延君提出要一命换一命时,全部都退缩了。
没有任何人会愿意为了另外一个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人都是自私的,宋延君一直都这么认为。
所以当楚宁点头的时候,他是有些诧异的。
宋延君并不知道,楚宁之所以答应他原因,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活下去的意义。
楚宁其实很想就那么赶回去,带着他这一生以来吝啬的从未给过任何人的爱情,带着她曾经送给他的那支干枯了的丁香花。
可惜自己向来不是那个女子的归宿,他这些年里看到的暌违的景色她一直在拥有,怎么会稀罕这风尘仆仆已经凋谢了的丁香花。
楚宁见过温偃温柔的笑,在和楚轩在一起时;也见过她看向他时那哀伤的眸光,她对他不吝展示了所有的情绪,慷慨到仿佛此后再也不需要表情。
楚宁一开始就知道,他或许永远都没有办法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更何况,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性跋扈的少年了,他如今一无所有,容貌尽毁,现在温偃想要什么,他都已经给不起了。
除了爱情。
可是她已经有了她心爱的少年了,所以这点他想给也给不了。
刹那的诧异之后,宋延君了然,轻笑着看他道:“你要想好,倘若决定了,日后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楚宁轻轻的点了点头,那般如此平淡的晃了晃头颅,便意味着抛弃了自己的性命。
那么简单,却又那样沉重。
宋延君是鬼医,亦是毒公子,他要人的性命只有一种用处,那便是试毒。自己日后到底会经历些什么,楚宁也不难想象得到。
宋延君的心情似是很好,他点了点头,而后缓步走向了楚宁身后的山洞。
楚宁站了起来,冷风有些凌冽的拍打在他的脸上,如蚕丝般的薄雾将他眼前的发丝打得潮湿。
那双眼睛暗淡,里面连迷茫都已所剩无几。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不一会儿,楚宁又缓缓的走了出来,那小童也跟在他的身后,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他的脸上依然挂着令人彻骨生寒的笑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楚宁,淡道:“我需得在山上休息七天,这七天里我不会下山,你若着急,便带她过来。”
楚宁抬头看他,有些不可置信。
宋延君的表情淡然,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似乎并不在乎所救之人能否上得来这毒山。
来到此处饶是楚宁都没了半条命,若不是他有那个信物,又碰巧遇到了这小童,他刚刚怕就已经死在了半山上。
温偃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纵然那处有白老在,可再等上七天,不说温偃能否挺过去,到时楚轩的人早就该找到了他们,还谈何等他来解毒?
“她如今正昏迷着,天华山如此凶险,她又如何上得来?公子能否通融,此时便随我过去?”
楚宁说的时候,一直看着宋延君的脸。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动容的情绪。
答案自然是找不见的。
宋延君一直就那么笑吟吟的看着楚宁,可他明明是在笑着,楚宁却在里面找不到半分的暖意,那笑脸好像并不是他做出的表情,而仅仅只是依附。
“我从不破例。”
短短五个字,宋延君说的极快,他看着楚宁,眸光深深不能见底,轻而易举的就将楚宁的希望彻底掐灭。
楚宁没有再多做挣扎与反驳,宋延君答应救人已是不易,他不想因为此事惹得他反了悔。
宋延君的良心还不算是完全泯灭了的。
他摆了摆手,就见那小童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恭敬的递给了宋延君。
那是一个琉璃瓶子,在曦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那里面放着一个如指甲大小的褐色药丸,静静的躺在里面。
“那个老头的本事不比我差,他不善用毒,自然解不了,可让你朋友清醒过来应该不算难事,你回去,若是她并未苏醒,便就意味着她的毒,用药已经彻底解不了了,届时让她将这个吃下去,她就会醒过来,我会让阿一在山下接应你。”
说着,宋延君便将手里的琉璃瓶子轻轻往前一抛,动作自然潇洒,正扔进了楚宁的怀里。
那个阿一应该便是那小童的名字,他看着楚宁,性子和宋延君如出一辙,傲的厉害。
楚宁没有想到宋延君会出手相助,他有些意外的问道:“既然用药已经解不了了,那这个是什么?”
“自然是毒。”宋延君回答的极其自然。
楚宁下意识的皱起眉看向了他,宋延君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他的心情似乎极好,难得的耐着性子回答:“这是一种蛊毒,专门吃其他毒的,倘若那老头没有办法让你朋友醒过来,你便将这个东西给她吃下去,能让她暂时清醒,压制毒性,时限只有三天。”
宋延君伸出三根手指,轻轻的晃了晃,模样极为轻佻。
楚宁将那琉璃瓶子小心的放进了怀中,仿佛捧着什么珍宝一般。
他抬头看向宋延君,抱拳弓身,沉声道了声谢。
宋延君从始至终都笑着看他,那种目光不像是在看着一个人,更像是打量着一种物品,让楚宁不禁为之胆寒。
楚宁也不再耽搁,下了山便直奔楚都的方向走了过去,下山时明显比上山要轻松许多,那小童给他指了一条小路,毒虫植物少之又少,不过一个时辰便下到了山脚。
一路快马加鞭,却还是晚了楚轩一步。
刚到楚都的城门,楚宁便见城门口守着众多侍卫,常年大开的城门已被封死,没有人出来,更没有人进去。
楚都被封了城。
这对楚宁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多耽搁一刻,温偃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可城门里里外外站了太多的侍卫,门外还站着不少被拦在外面的百姓。
除非他长了翅膀,否则趁乱溜进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都大的厉害,城墙围着边界,一望无际,走官道是根本不可能进去的,楚宁没有再犹豫,勒马调了头,往野路走去。
进城的时候已是傍晚,小路上也有不少拦着道路的官兵,楚宁绕了不少的路才回来。
聆音馆依然如走时那般热闹,无数的莺莺燕燕穿着暴露的在门口搔首弄姿招揽客人,刺耳的让人心焦。
楚宁从后窗户里跳了进去,温偃已不在原来的房间了,他一路暗*索,才在聆音馆最顶层的一间房里找到。
屋中灯火通明,白老和言人在屋中坐着,却不见清晚的踪影。
温偃依然躺在床上,嘴唇乌黑,紧闭着眼,白老坐在一旁的桌子旁边,桌子上摆着酒肉,他半敞着胸膛,浑身酒气,丝毫没有任何焦急的模样。
楚宁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他千辛万苦去求人救命的时候,这个老头就在这里喝酒?
楚宁忍着怒气,看着白老微醺的面容,气得只想把酒杯砸在他的脸上,楚宁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用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心里不停地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白老一见楚宁回来,忙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道:“你这小子怎么才回来!”
楚宁冷冷的看着他:“能回来已经不错了,总好过你在这里什么也不干。”
白老刚想反驳几句,却也想到此时不是时候,他朝楚宁的身后看了看,问道:“宋延君呢?”
楚宁走到了温偃的床前,皱眉道:“他不下山,我必须把阿偃带过去。”
白老一听,冷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还是这么隔路。”
楚宁看着昏迷的温偃,心里渐渐凉了下去,宋延君说过,倘若温偃未醒,便就说明用药已经彻底没有办法救她了,不到万不得已,其实楚宁并不想把宋延君给他的毒给温偃喂下去。
白老接过楚宁拿出来的琉璃瓶子,目光一沉,纵使他对毒并不擅长,却也能看出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玩应,温偃的毒如今除了宋延君再没有人能解开,当下也只能信他。
楚宁见白老不说话,便就明白,如今给温偃喂了这毒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
楚宁相信宋延君绝对不会诓骗自己,他也没有再多加犹豫,心一横,便将药给温偃喂了下去。
那药才刚刚喂下,二人便听得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两个人皆警惕的回头看去,只见门被慌忙推开,清晚着一身盛装,脸上满是慌乱,似是在馆堂亮面时慌忙跑回来的。
“皇上亲临此处,正在搜查,赶快带着温姑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