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正峰很是惊讶,看着杨涟,不明白杨涟如此坚定,不肯出去,难道这坐牢还有坐上瘾的不成?
杨涟以教训的口吻,对石正峰说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有什么话就大声说出来,别鬼鬼祟祟地咬耳朵。”
石正峰愣了好一会儿,咧着笑了,这杨涟大人的迂腐气还真浓烈,隔着三里地都能把人呛一个跟头。
石正峰说道:“杨大人,我的意思是,君上把您关在这里,肯定是有误会。我去找君上说一说,把这误会化开了就好。”
杨涟还是不肯买石正峰的账,叫道:“没有误会,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君上不听我的话,一意孤行,要陷郑国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呀。”
说着说着,杨涟悲从中来,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石正峰回身一看,牢头、狱卒们全都是一脸嘲讽、不屑的神情,看着杨涟。杨涟杨大人这副样子,他们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石正峰叫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拿手帕来!”
狱卒拿来了手帕,递给石正峰,石正峰说道:“杨大人,您擦擦眼泪,有什么事好说,咱别哭,别哭。”
石正峰不劝还好,这么一劝,杨涟哭得更加厉害,声嘶力竭,高举双臂,仰头长啸,“天呐,您开开眼,救救我们郑国吧。”
“郑国国泰民安,有什么可救的!”
突然,一声洪亮的叫喊响遍整座天牢,石正峰循声看去,大吃一惊,郑直来了。
石正峰没有手令、没有圣旨,凭着一句“口谕”就要进天牢。牢头们留了一个心眼儿,这边带着石正峰进天牢,那边派人去通知司寇。
司寇得知闯天牢的是石正峰,便去上报郑直。石正峰现在是郑国的国民英雄,司寇可不想和他发生冲突。
郑直听说石正峰假传口谕,要见杨涟,立刻带着人赶到天牢来。
石正峰见了郑直,低下头行礼,“石正峰见过君上。”
郑直板着脸,说道:“正峰,寡人真没想到,你竟然假传口谕。”
石正峰说道:“我为了见杨涟大人,一时糊涂,还请君上责罚。”
郑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郑直正看着石正峰,冷不防杨涟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郑直的大腿,叫道:“君上,您不能和天子开战,不能成为乱臣贼子呀,不能呀,不能呀......”
旁边的侍卫想要上前拽开杨涟,郑直摆了一下手,止住那些侍卫,心平气和地对杨涟说道:“杨涟,你把手松开,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杨涟一下子不哭了,松开手,抹了抹眼泪。
郑直说道:“杨涟,寡人知道你是个忠臣,现在,周天子已经退兵了,你可以出狱了,回家去吧。”
当初周天子大军压境,郑直要组织军队,抵抗周天子的联军。杨涟站出来,以君臣大义劝说郑直,不能和周天子开战。
周天子是君,郑国是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杨涟讲得全是那些响当当、硬邦邦的大道理,郑直被杨涟吵得心烦,便一声令下,将杨涟关入了天牢。
杨涟这个人是迂腐,但是,他绝对是个忠臣,一颗心挖出来那是红通通、热乎乎。
现在,周天子退兵了,郑直的气消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将杨涟关在天牢里了。
石正峰觉得,杨涟应该谢恩,然后回家洗个澡,换套衣服,弄一桌好饭菜,吃点喝点,乐呵乐呵。
但是,石正峰是个俗人,杨涟是个君子,君子的世界,俗人是很难懂得。
杨涟说道:“君上,我不能出去。”
郑直也很诧异,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
杨涟说道:“君上,您当初把我抓进天牢里,是因为我有罪。我要是出天牢了,那就说明我无罪。我无罪,君上您就有错,您有错就应该承认。”
郑直的怒火又被杨涟给拱起来了,“你什么意思,寡人还得给你赔礼道歉不成?”
杨涟抱拳低头,说道:“不敢,微臣只是想和君上辨明这个道理,理不明则......”
眼看着郑直就要发火了,杨涟再这么冒傻气,就得把牢底坐穿了。
石正峰急忙上前捂住了杨涟的嘴巴,对郑直说道:“君上,杨大人在这牢房里待得久了,脑子有些不好使,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郑直气呼呼地说道:“脑子不好使就回家待着去,正峰,寡人给你一个任务,好好照顾杨涟,别让他出门!”
说着,郑直就拂袖而去。
见郑直走远了,石正峰松开了手,杨涟叹息一声,甩着手,跺着脚,说道:“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呀。”
石正峰说道:“杨大人,君上是金口玉言,他说的话,咱们就得照着做。走吧,我送您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别再瞎折腾了。”
石正峰和墨小爱搀扶着杨涟,走出了天牢。天牢门口,那两个狱卒还戴着大枷板跪着呢。杨涟倒是个不记仇的人,他见两个狱卒晒得满头大汗、嘴唇干裂,想教育教育他们,教育好了,就把他们放了。
圣人言,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嘛。
杨涟刚要开口说话,石正峰就拦住了他,说道:“杨大人,他们俩在那跪着挺好的,你就饶了他们俩,别说了,快走吧。”
石正峰是真担心,杨涟要是给两个狱卒讲起大道理来,能逼得两个狱卒撞墙自尽。
石正峰和墨小爱连拉带拽,好不容易把杨涟弄出了司寇大牢,叫来一辆出租马车,坐着出租马车,送杨涟回家。
到了杨涟的家门口,石正峰和墨小爱都呆若木鸡。贫民区里,一间东倒西歪的小破房,这就是杨涟杨大人的“府邸”。
“杨大人,这是你的家?”石正峰问道。
杨涟点了点头,说道:“对呀,这就是我的家,嗨,几个月没人,这门都落上灰土了。”
杨涟一把推开了房门,带着石正峰、墨小爱走进了屋子。
家里几个月没人,杨涟也不锁门,也不担心,因为他这个家,就是进了小偷,那也得含着眼泪往外走。
穷,忒穷,穷得家徒四壁。
杨涟说道:“我是个穷官,家里还壶茶水都没有,委屈你们俩了,你们俩自己找地方坐吧。”
石正峰和墨小爱看了一眼,这屋子里就一把瘸腿椅子,要坐只能坐在地上了。
石正峰说道:“杨大人,您怎么说也是朝廷的谏议大夫呀,一个月也有几十两银子的俸禄,怎么落魄到这般地步?”
杨涟说道:“我每个月是有几十两银子的俸禄,但是,我经常顶撞君上,君上就罚我的俸禄。”
墨小爱气咻咻地叫道:“君上也太过分了,您是个清官,就是罚俸也不能往死里罚呀。”
杨涟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君上也没有把我的俸禄都罚光了,相反,君上还经常赏赐我一些粮油、布匹之类的东西。”
石正峰很好奇,问道:“那您的俸禄都花哪去了?”
杨涟说道:“我是个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饭,吃饱就行,房,能住就行,衣,穿暖就行。省下来的俸禄,我都捐给粥厂了。我按月领俸禄,饿不死,但是,乡下的那些农民纯是靠天吃饭,老天爷降个灾,地里绝了收,他们就要饿肚子。”
石正峰和墨小爱一直把杨涟,当个滑稽角色来看待。但是,听了杨涟的这番话,两个人是肃然起敬。
杨涟是不懂得这个社会的规则,是不懂得讨人喜欢,是有一些迂腐,是有一些傻气。可是,杨涟有一颗善良的心,有一颗爱人的心。
多少贪官多少奸商,他们每天看着家里的金山银山,就愁一件事,这么多钱怎么花?
他们宁肯拿着大把大把的钱去养狗去喂鸟,去想着法儿挥霍,也不愿将这些钱拿出来,救济一下那些穷人。
杨涟自己过着清贫的生活,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出钱来,捐给粥厂救济穷人。石正峰摸着良心,觉得自己做不到。
有人说杨涟傻也好,有人说杨涟痴也好,反正在石正峰的心里,觉得杨涟这样的人,比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所谓大帝、圣主,要伟大得多。
杀人不伟大,济人才是真正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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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涟的家太破旧了,石正峰想把杨涟接到驿馆里去。杨涟的迂腐气又冒了出来,说自己的条件不符合住驿馆,不能占国家的便宜。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尤其是国家的便宜,人们逮着了那是往死里占。像杨涟这样坚守原则的人,不得不说是一滩烂泥里的一朵清莲。美是美,只是与周围的景色有些格格不入。
石正峰拗不过杨涟,只好让杨涟住在自己的小破屋里。每天,石正峰都会遵旨,去看望杨涟。
郑直的旨意是让杨涟在家待着,不许出门。可是,杨涟家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待不上一个月,就能把人待疯了。
杨涟搬出圣人口号,“行百里路,读万卷书”,想要出去转一转,散散心。
石正峰于是从峰字营的军营里牵来了两匹马,想要和杨涟骑着马出城郊游。
杨涟弄清楚了马的来历,这才上了马。官马不能私用,杨涟对于朝廷的各项规章制度,那是烂熟于胸、严格遵守。
石正峰和杨涟骑着马出了城,望着青山绿水,心情大好。
突然,一声叫喊,扰乱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