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崛将怡然自得的将筷子夹着的菜送入口中,不经意抬起头的瞬间,看见段美夕笑意盈盈的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清新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是任崛深信有一处地方只有他自己看得出来,零星点点光挂在段美夕的瞳孔之上,一闪而过却又久久不曾消失。即便她拼了命用了最若无其事的笑去掩饰也盖不住的泪光,只有任崛能看得出来。任崛的目光不移的跟随着段美夕,他不禁开始期待这场“演技”上的比拼,好奇的看看到底段美夕凭什么能够留住那个她死死攥着怎么也不肯放手的“虚名”。
看着段美夕随手将手里的罐子放在桌上,段穆天打趣道:“懒丫头,什么东西你都要你哥哥帮你收着,自己不管不问的,到了自己想要了又找不到了吧。看你下次怎么办。”“无所谓啊。”段美夕不以为然的一笑,回应道:“反正我嫁人了,不用经常回家,家里的东西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以后不需要哥哥了,我有任崛就行了。”说着,段美夕偏过脸看向任崛,盈盈的笑,只不过这甜蜜而温暖的笑容只持续了几秒钟不到的光景,段美夕便又侧过了脸。
任崛没指望段美夕脸上的笑能在对着他的时候持续多长的时间,他笃定段美夕还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像从前一样心无旁骛的一直对着他笑。更何况,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不曾真心对着他笑过。目送着段美夕侧过脸的那一瞬间,任崛平静的微微的低下头,心中想着,段美夕,原来你扔过来的招式不过这短短的片刻而已。本想着留更多的时间给你,既然如此,也怪不得我了。任崛从容的抬起眉眼,笑着开口:“爸,我们刚才的故事说到哪里了。”
“哦,说到那个孩子终于跟喜欢的姑娘结婚了。”段穆天随口的回答,然后看向段美夕接着说道:“小夕,你还没听他给你讲过这个故事吧,正好一起听听,是个命运复杂的孩子,不好演啊。”“是啊,可能我一直很顺遂,看到这么悲惨的人,好奇,就接了下来。”任崛打趣的笑着接下了段穆天的话,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的看着段美夕,不经意的目光,却足以将段美夕的每一个眼神都细细的看进骨子里。闲谈的语气,任崛接着说道:“仔细想来,这个人大概命该如此吧。从小便看惯了母亲在根本不爱她的父亲那里卑微的祈求那一点点可怜的感情,好不容易看着母亲找到了称得上是幸福的东西,可那幸福却又猝不及防的溜走了。从小便没有很多的爱陪着长大,再遇到的人,也自然不会那么幸运的就是真的爱他……”
任崛漫不经心的珉起嘴唇“这些是故事里没有的,是我自己编的人物小传罢了。唯有归结于命运,才不会让他变得更悲惨吧。总不能……”无处可躲,任崛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到了段美夕的身上,浅笑道:“总不能把他悲惨的原因都落到他遇见的那个自私的女人身上,对吧。”
“什,什么自私的女人。哈,你接什么样的剧本我从来不过问的,哪里知道谁是谁啊。”段美夕本想着用一问三不知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自己却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
“哦,对啊,原来你还没有听过这个人的故事呢。”任崛笑着靠近段美夕,盯着她眼中那若隐若现的不安,说道:“故事也不算太复杂。一个拉小提琴的,有一些知名度,家庭也很美满。算得上是个值得被羡慕的人,实则,是个可笑的家伙。明知道是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却还是满心欢喜的娶了她,死心塌地的信任了她,傻傻的以为那个人总有一天也会为了他施舍出一点点的真心。都头来才发现,那女人愿意嫁他,不过是想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死心塌地的傻瓜,不过就是个工具而已……”一闪而过的凄厉的苦笑,任崛死死的盯住段美夕想要躲闪的眼,牢牢的锁住她的眼神,云淡风轻的说道:“老婆,碰到这样的女人,真的很悲惨……对吧?还好我遇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是啊,遇见我,你超级幸运的。”段美夕对答如流,笑靥如花。一颗心佯装着视若无睹在任崛的含沙射影的辞藻里,狠狠的捏着自己的骨血,说出这句每一个字都足以令她肝肠寸断的话。越是剜心取血般的痛苦就越是要咬牙笑的灿烂,她说过自己要守着那个“虚名”,就一定会放进整颗心去守,放进了整颗心,她什么也不怕。
段美夕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听任崛唤自己的名字,被任崛“段美夕,段美夕”的叫着,她总是觉得很温暖,很欢喜。她似乎没有听过任崛称自己为“老婆”,即便有可能也因为次数太少而忘记了。所以对段美夕而言,这应该是任崛第一次唤她为“老婆”。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似是叫惯了一般,他的眉眼间粘着笑,似是灌满了宠溺与依赖。他的声音和笑容,似是将所有的浓情蜜意都搅揉在一起,却在最是浓烈之时,悄无声息的某一个瞬间,伴着他双眸里透出的深邃冰冷的光,交织成最焚心的毒。没了甜蜜却也不怎么苦涩,无色无味的毒,如任崛鼻翼间呼出的气息般席卷段美夕的全身,包围着她,缠绕着她,挣不开,逃不出……
段美夕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听任崛唤自己的名字,被任崛“段美夕,段美夕”的叫着,她总是觉得很温暖,很欢喜……可即便骨子里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段美夕也曾经很认真的“幻想”过,若是有一天任崛不再叫她的名字而是叫她“老婆”,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如今,她真切的听到了那一声她曾经幻想着的“老婆”,然而可笑的是,身边那个唤着自己“老婆”的人,却打从心底再也不愿让自己做她的妻子。
焚心的毒循循渐进的在段美夕的心间蔓延,灼烈的痛。难以忍受的想哭,可辛咸的泪水却被困在她的眼眶里,裹在喉咙里,流不出,咽不下。段美夕并不打算抵抗,放任着撕心裂肺的痛,把所有被困住了的眼泪,彻底埋进那用心头上血滴的星亮映衬出璀璨光泽的“笑靥如花”里。
越是剜心取血般的痛苦就越是要咬牙笑的灿烂,她放进了整颗心去守着那个“虚名”,若是心守不住,便用血肉去守……
可是,生生的用血肉砌垒一座想要守住心中愿望的城墙哪有那么容易。即便段美夕咬碎了牙,流干了血,她都没有办法在任崛深不见底的目光的笼罩下,在段穆天的面前笑靥如花的一直伪装下去。如倒计时一般,段美夕心知肚明,当那股焚心噬骨的痛漫过喉咙的时候,她脸上虚假的笑容即刻就会被恐惧和痛苦覆盖。段美夕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再久留下去,现在任崛只是靠着含沙射影就轻轻松松的将自己推向了惶恐不安的边缘。若是再留下去,也许任崛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不只是在自己父亲的面前讲着所谓的故事实则用含沙射影来撕扯自己的心那么简单了……
“爸我突然想起来我跟任崛还有事儿,我们该回家了!”段美夕蓦地站起身,拉起任崛的手想要离开。然而,任崛却在餐桌下面反握住段美夕的手,稳稳的坐着,就是不肯起身。段美夕的额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不易被察觉的冷汗,心跳也加快了起来,任崛的沉稳更是让他恐慌了起来。
任崛死死的握着段美夕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他淡淡的笑着,笑容不深不浅,像是个可爱的孩子,“不急,怎么也要把饭吃完啊。爸准备这一餐,很辛苦。”平缓的语气,除了温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坐下吃完再走吧。”任崛看着段美夕,笑容变得更深了,“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爸听得正有兴致。真的不急,坐下吧。”一道深邃的暗光划过任崛的眼,他手中的力一沉,硬是将段美夕又重新拉回了坐位上。
段美夕坐在位置上不再挣扎,她已经不能再去找离开的借口,只能默认自己的行动失败然后继续佯装着若无其事,伪装的时间只能听天由命,能多久便是多久。段美夕虽然坐回了原位,可任崛握着她的手仍是不肯松开。任崛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似是要把段美夕每一段指节的骨头全部捏碎。心中的痛从未停止过翻涌,然而手中的痛更是剧烈灼心,段美夕不吭声,生生的忍着,有多么的痛,笑容就有多么的浓。
任崛不看段美夕的脸,只是用余光冷冷的扫过她的眉眼。令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的余光划过段美夕眉眼间那浓烈的笑容时,他竟因为心疼,蓦地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