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皇帝接见了阿格拉巴日和伊尔都齐之后,很快就让理藩院和内务府敲定了科尔沁左翼蒙古诸部与大明朝之间互市贸易的物品种类与地点。
来自科尔沁草原上的战马、牛羊、皮革、毛毡以及肉类、奶制品,甚至木材和草料,全都列在了可以以物易物的贸易范围之内。
而列入到大明朝贸易物品清单上的东西,则又经过了户部榷政使司和军机处的层层审核。
至于互市贸易的地点,不管伊尔都齐等人怎么争取,到最后依然遵循了崇祯皇帝的指示,定在了张家口。
与此同时,大明朝这边,也仍然是由内务府在张家口的恒兴公司,独家垄断北上查干浩特与科尔沁左翼蒙古诸部贸易的商路。
科尔沁左翼蒙古诸部可以南下到张家口外的榷场,与大明朝的南北商人们买卖货物,但是大明朝这边可以出关北上科尔沁草原的商队,却只能由恒兴公司垄断。
崇祯皇帝之所以让内务府坚持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垄断与科尔沁左翼蒙古诸部贸易的利润。
利润的问题当然重要,但比利润更重要的是,还是控制住与科尔沁左翼蒙古诸部贸易的规模、种类以及范围。
如果科尔沁的是战马与牛羊牲畜,那么他们有多少,大明朝这边就可以要多少。
但若是什么貂皮、人参、东珠、鹿茸之类的东西,就要严格控制住价格和规模了。
因为战马与牛羊牲畜之类的东西有用,而貂皮人参东珠鹿茸之类的东西无用。
当然了,貂皮参茸之类的东西也不能说完全无用。
只不过这些东西几乎百分之一百都是来自建虏后金国的境内,若要了这些东西,实际上就等于是资助了后金国的经济。
如今这样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崇祯皇帝亲力亲为亲自去做了。
经过了崇祯皇帝这几年来的一再耳提面命,现如今,不管是户部的榷政使司,还是内务府掌控的那些垄断对外贸易的公司上层,都已经明白了贸易战背后蕴含的道理。
包括内阁和军机处里的那些大臣们,现如今也渐渐明白了贸易战的妙处,渐渐明白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妙处,也不再总是想着利用各种时机向皇帝建言提议尽快出兵山海关外,一举荡平建虏女真人了。
曾几何时,当崇祯皇帝派出了锦衣卫和东厂人员,到宣大、山西等地大举抓捕通虏晋商,然后以汉奸罪名,将他们统统处死的时候,朝中许多官员都持反对的态度。
包括内阁、六部、都察院的许多大臣,都是一肚子腹诽不敢言。
如今一两年的时间过去了,塞北的蒙古部落并没有因为朝廷断绝了他们与大明朝民间商人的贸易而挑起战争。
那些大大小小的蒙古部落,反倒是因为大明朝这边将边境贸易几乎全部掌控在朝廷的手中,而对大明朝廷更加毕恭毕敬、服服帖帖了。
甚至是东北的建虏女真人,也已经有日子没有再对大明朝的边境发动进攻了。
这样的情况,比起崇祯皇帝继位之初在大朝会上的任何一次训斥,都更加具有说服力。
万历末年的时候,尤其是天启年间的时候,东北的建虏女真人很少有安安静静地待着的时候,不是正在围攻大明朝东北边境地区的城镇,就是在发动围攻大明东北边境城镇的路上。
来自东北关外的军情奏报,几乎是无时不有,而且多半都是大明朝的辽东边军损兵折将丢城失地的坏消息,搞得大明京师的朝堂之上始终处在应接不暇的局面之中。
而现在,除了西北地区时不时地传来一些紧急军情之外,山海关外的辽东大地上一片平静。
自从黄台吉从漠南撤军败退回沈阳之后,已经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了。
如果这个情况,还不能说明,当今这位崇祯皇帝是一位圣明之主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事实可以说明这一点呢
而这也正是崇祯三年下半年以来,大明朝的朝堂之上甚少再出现激烈党争的原因。
不光是刘宗周这样的大炮筒子不再轻易反对崇祯皇帝的大政决策了,就连在翰林院、都察院和六科廊的年轻官员之中拥有重要影响的清流领袖祁彪佳,也开始转而采取观望的态度了。
这个祁彪佳,同样是刘宗周的弟子。
崇祯二年以来,随着朝中许多东林党人的离去,他因为少年得志,并且言辞激烈,为自己赚取了不小的名望,如今在翰林院、都察院和六科廊的年轻官员之中,取代了过去的东林党人物,俨然成为了新一代的清流领袖。
就是这么一个人,现在也赫然发现,当今皇帝陛下继位不过四年,大明朝的国势却已经在蒸蒸日上了。
至少比起祁彪佳在天启二年刚中进士的时候,眼下的大明朝边境稳定,朝局稳定,财政也稳定,就连皇帝的后宫也稳定。
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坐而论道、吹毛求疵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可是他们却也清楚地知道,眼下的这个局面比之过去,实在是好转了不少。
刘宗周、祁彪佳这些人,全都出身于浙江绍兴,当初崇祯皇帝决策开海通商的时候,他们那些南直隶出身的东林党人以及东林党的外围官员们一起拼命上书反对。
可是两三年过去,他们曾经激烈反对的开海通商,却是实实在在地给浙江和南直隶各地带来了不小的好处。
别的地方且先不说,就单说浙江宁波港、南直松江府上海港的开阜通商,就已经让以刘宗周、祁彪佳为代表这种半耕半织的绍兴大族,也从中发了财。
而那些直接经营或者参与经营海贸的行商坐贾们,更是产自松江的棉布、苏杭的丝绸、江西和浙江的瓷器,卖到了爪哇国了,一个个富得流油。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在故乡亲友的利益面前,即便是刘宗周、祁彪佳这种超级杠精,也不能不反思一下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了。
就这样,崇祯皇帝亲自拍板的与科尔沁左翼蒙古诸部的互市贸易,在朝中并没有引发什么争议,很快就进入了具体落实的环节。
到了五月下旬,伊尔都齐一行人在杨振、邓天河两位御前侍从武官以及哈斯干、阿格拉巴日的陪同下,离开了大明朝的京师,踏上了返回查干浩特的行程。
与伊尔都齐等人一同前往查干浩特的人物,还有军机处的军机参议陈士奇。
陈士奇将作为崇祯皇帝的钦差使节,跟着伊尔都齐等人一同前往查干浩特,去册封科尔沁左翼蒙古部落的首领博尔济吉特斋桑为大明朝的一等贤义侯。
同时这一次,崇祯皇帝也授意军机处,以皇帝上谕的形式,改查干浩特汉名为白城,并将塔尔河以北的白城及其周边之地,赐给大明一等贤义侯博尔济吉特斋桑,作为科尔沁左翼蒙古诸部的封地。
作为科尔沁左翼蒙古部落首领斋桑的使者,伊尔都齐本人对这次出使大明京师的成果,特别是崇祯皇帝对于互市贸易的一番安排,并不是十分满意。
尤其是大明朝全面放开互市贸易的那个条件,即杀掉满珠习礼的女真妻子,也就是嫁入科尔沁左翼蒙古部落的后金国格格。
这样的事情,眼下如何做得
满珠习礼的女真妻子,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女真宗室之女。
她既是后金国八旗之一镶红旗旗主和硕贝勒岳托的女儿,同时也是自幼被黄台吉收养的格格。
杀了这个女人倒是很容易,可是杀了这个女人之后,必将在科尔沁与后金国的女真人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这么做,恐怕立刻就会让科尔沁左翼与女真人的关系破裂,立刻就会引火烧身。
这么做,可不符合科尔沁左翼蒙古诸部的利益啊
而且也与科尔沁左翼蒙古如今采取的两边下注、两边通吃的打算全然相反了。
在伊尔都齐的心中,若是科尔沁左翼蒙古首领斋桑找个借口,比如说满珠习礼被扣留在了大明朝的京师,这辈子恐怕也回不到科尔沁草原了,然后以这个理由为借口,派人将满珠习礼在科尔沁的女真妻子送回到岳托的身边,或者径直送回到沈阳城去,让她另嫁,那么一切还都说得过去。
毕竟满珠习礼被扣留是一个事实,而且与黄台吉也脱不了干系。
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后金国和硕贝勒岳托的女儿,后金国女真宗室爱新觉罗家族出身的格格,在科尔沁草原上守活寡,也说不过去。
这一点,也正是伊尔都齐临行前,斋桑在查干浩特与他商量好的可以用来交换的条件之一。
而且还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用来表示科尔沁左翼蒙古部落臣服诚意的条件。
然而,如今这位大明朝的皇帝陛下,其难缠的程度,超出了斋桑和伊尔都齐的预期。
崇祯四年六月初,科尔沁草原上草木茂盛、鲜花盛开,居住在查干浩特城中的博尔济吉特斋桑,迎回了出使大明朝京师的伊尔都齐一行,同时也迎来了大明朝皇帝陛下派来的册封使节队伍。
伊尔都齐将他往返大明京师路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在大明京师停留期间的所见所谓,还有他与大明朝户部、理藩院、内务府等衙门达成的贸易安排,全都一股脑儿地报告给了斋桑。
在伊尔都齐领着大明朝的册封使节陈士奇等人,回到了查干浩特两天之后,博尔济吉特斋桑在城内自己的大帐之中,十分低调地接受了大明朝廷的册封,成为了大明朝的一等贤义侯。
至于崇祯皇帝提出的那个赐给科尔沁左翼全面贸易许可的条件,斋桑毫无反应,而大明朝的册封使节陈士奇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去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