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庭前小廊时,院中一片清幽,看来小凤还没回家。
罗玄心下有些忐忑,巡礼不轻不重地叩门,久无人应,他便绕去后院一看究竟,只见两屋内皆是一团漆黑,那受伤少女房中的灯火也熄灭了去。
莫不是聂媚娘见小凤久久不归,去岳府寻她了?
突感颈后一股杀气猛灌而至,他忙将身一偏,只听耳后“毕驳”一声,整片后院樊篱已大破而起,聂媚娘的旋风破日刀直挺挺地从他面门前卷了过去。
罗玄忙立稳脚跟,单手护住碧绸,另一手去接那旋转杀回的破日刀,便听院内传来了聂媚娘的高声斥骂:“我早些时候便觉出屋周有其他灵体,竟是你这畜生!罗玄,今日我便让你在这患失镇内魂飞魄散!”
破日刀一冲,飞回媚娘手上,下一秒她又向罗玄袭来,刀锋直夺他颈项。
“圣姑,你听我说,”罗玄心中有愧不敢应战,又恐碧绸被她损及,只得转身跃至檐头道:“我是来见小凤......”
“我带你去见十殿阎王!”媚娘暴声喝到,破日刀呼啸再至,罗玄侧身又避,返手一捕将破日刀牢牢抓在手中,暗运灵力将刀气压了下去。
媚娘一见阵法被他所破,飞身警觉地跃上了高逾五米的屋梁,夜空中与立在另一方檐头的罗玄直直对视。
她目光凶狠肃杀,周身绷烈,如母兽护雏般蛮横紧张。这番神情顿时令罗玄回忆起几十年前在人间,她与自己照会于少林后山、展开大战时的神情。
那时与眼下,同一张脸,同一份震慨,便这么纹丝合逢地重叠了。
罗玄眉目一沉,脚下一提落去地面,冲着她高高的屋檐将身跪倒,捧起手中的诸碧绸道:“圣姑,我今日前来,乃为向你提亲。”
他声线颤抖,喉中溢出苦涩:“。。。求圣姑,将小凤许配给我。”
聂媚娘居高临下,初是愕了一愕,即刻爆发出一阵大笑,见她笑得周身乱颤,声声刺入夜空中,份外突兀,她道:“罗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罗玄咽下一口苦液,将四匹碧绸绸高举过顶,沉声道:“求你将小凤许配予。。。”
话音未落,眼前金光一闪,一尾龙身剑灵已直挺挺刺到面前,撕拉一声便划开了三缎诸碧。
“圣姑!”罗玄忙提身护住最后一缎碧青绸缎,旋身五指扣住她手中的剑灵,定神看去,只见她所使用的剑灵竟是当年他传予方兆南的龙舌剑!那剑灵汹涌澎湃,虽被罗玄的真气暂时制住,却一径嗡嗡作响,蓄势待发。
“此乃龙舌剑,怎会出现在此冥疆?”他疑惑问道,聂媚娘恨恨一笑:“罗玄,你以为世间万物没有灵性的么?龙舌剑身虽在阳世,剑灵却早早随了小凤来此冥疆患失,蛰伏多年,便是为斩你这欺世盗名、丧心病狂之徒!”
说着便用力从他手中拔剑,罗玄感她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却一掌紧扣剑灵,再屈一膝半跪于地,仰着聂媚娘的愤怒面容沉声道:
“圣姑容我解释!我一路寻来此处,便是为弥补我在阳世对小凤犯下的种种罪孽。我知你也不想小凤前去转生,觉生大师年事已高,随时会来此地寻你们母女团聚,你又何苦一意要小凤离开?小凤若是转世,人海苍茫,能否过得开心,无人可料,你即便相随而去,但饮过忘川水后你们母女彼此还能记得几分,如何保证在阳世能时时相护?届时她若成了别人子女,唤他人娘亲,你便当真不会难过,不会后悔今日决定么?”
聂媚娘闻言一愣,手上龙蛇微微一低,却是道:“这同你有何关系?”
“有!”罗玄直直视聂媚娘双眸,掷地有声:“小凤在人间本与我有一世姻缘,其间固是我千错万错,蹉跎误却二人终生,但我如今全心悔过,只愿同她在此冥原患失之地共驻白头,以偿俱往亏欠,你可以恨我杀我,将我赶去阿鼻地狱,但你不能阻我心慕于她,如今即便你赶我千次万次,我也始终会回来找她。”
聂媚娘见他神情凝重坚决,目光生惑,脚步竟稍稍退去,龙舌剑灵亦离罗玄的颈项远了半寸,他续道:“在这冥原之上我与你们同属生魂,彼此无分,我之修为尚且不如你同小凤,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仗武恃强,委屈于她。如今小凤名册已入转轮塔,我也打听过,若非冥生三大事,婚配、升任、获罪,则入塔名册不得取出,圣姑,这是小凤唯一的机会,你若不想她离去,还求您答允我今日所请,若日后小凤不愿同我偕老,婚后我自会离去,永不再扰,若她还愿意,我便寻回我们一双骨肉,绛雪玄霜,一同在这患失镇上陪你等候觉生大师,你意下如何?你还从未见过你的两名外孙女罢?”
罗玄一语道尽,始觉自己的嗓音紧如抽陀。
聂媚娘见他如此,眉间一顿,又狠狠一揪道:“好!罗玄,你既说你对我女儿真心,便让我刺上一剑,再给我磕上一千个响头,我便让你见她一面!”
罗玄一松手,龙舌剑噗哧一声便插入他胸膛,媚娘一愣,罗玄已握住她手,按着龙舌将自己穿胸而过。
媚娘未曾见过如此架势,瞪着眼松手向后退去,罗玄身负龙舌剑,长袖摆地,一声声“砰砰砰”地磕响在她庭前的石阶上——三下,五下,十下,廿下,百下,五百下,一千下。。。。他不敢停止,魄血不断从胸口、额头两处涌出,染红了白岩,脉脉拾级而下。
他须臾不停,叩地如啄,只欲快快磕完这千响,从此便可与聂小凤永结同心、地老天荒而去。
聂媚娘看他的眼神愈加生疑,她满腹不解,喃喃道:“罗玄,你是何等怪物?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如此害她?当初你那般恨她毁你声誉,三番四次寻机取她性命,还教唆我外孙女前去决斗于她,如此天理不容、人伦祸乱之事你都做得出,缘何今日又在此苦苦相求,要娶她为妻?你这鬼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说话间,她一手朝罗玄脑中抓来,罗玄不知她此举为何,已感她的手已凭空伸入自己的头颅,她左右翻抓,罗玄只感到脑颅内**搅拙,剧痛难忍,却也知她在探他灵识,为表诚意,只得挺着腰杆硬忍。
突感记忆禁区一阵绞痛,竟是她已触及了他锁忆深处!
罗玄一慌,“逆儿!”父亲临终暴喝耳边一闪而过,他身子一侧,本能避开聂媚娘的手,那厢聂媚娘却已迅速退开,惊骇万状地看他,抽出的手垂在身侧瑟瑟发抖。
半晌,她震惊道:“罗玄!好你个折父弑母之孽贼!”
说罢连连后退,如同遇上了十八渊森鬼恶兆,聂媚娘转身就往房内奔去,两扇房门轰隆隆地就要闭上。
“不!”罗玄顿时明白她已查知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阴患,忙疾步上前伸脚抵住房门:“不!我绝非有意!我当初什么都不知,我什么都不知,我如何能知?!”
无边的幻灭浇顶而下,她看见了!她看见了自己深心最不堪的冤恶,最扭曲的隐秘,她看见了!
她是小凤的娘,是自己同小凤再拾前缘的命坎,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滚,孽障,快滚!永远别回来找我女儿!”聂媚娘一脸惊恐退遁,全力抵着屋门,罗玄内心惶恐如天罩,瞬间只觉生冥大地,天上人间,处处皆无他的遁身之所。
东厢内却猛地传来女子的尖声嘶叫,那叫法哀声凄厉,连波逐浪,无有已时,罗玄和媚娘同时愣住了。他忙松开房门,折去一旁垂首立着,聂媚娘惊魂普定,客屋中的少女又凄厉如鬼地哀嚎起来,聂媚娘咬咬牙,房门一开便向东厢跑去,罗玄拔出胸前的龙舌剑,斜插入土,紧随而去。
一入东厢,聂媚娘和罗玄双双呆住了。
只见那名银衣少女周身的每一根骨骼都扭曲皲裂起来,揪成一团,她的身体正以一种诡异残忍的姿势扭在床上,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肆意蹂躏剿毁,小腹之上隐隐隆起一团血块。
但闻她凄唳地哭喊:“师父不要,放过它吧!”血块登时如遭大掌拍碎一般生生破瘪下去,大团大团的鲜血从姑娘的双股间倾盆而下,最后滑出一团殷红的软肉,落在地上,隐隐蠕动,竟似半人半蛇。
平房内忽然响起一阵巨雷轰鸣,少女剧烈颤抖着,天灵盖猛地塌陷碎裂开去,她喉间发出一声古怪的哭声,整具娇躯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渐渐地,那些灰粒重新凝聚起来,于一片腥红靡蔼中又缓缓重现了她的灵体,待灵体完全成型,姑娘又失声恸哭起来,周身骨骼再次决裂错位,小腹隆起,瞬息破壁,脓浆生流,她再成血灰。
如此周而复始,直看得罗玄和聂媚娘瞠目结舌。
“这必是她生前最后苦难记忆,因为太过深刻,故而时时被此幻灵反复吞噬,这苦命孩子,这是糟了多大的罪。。。”聂媚娘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宿世仇敌也正立在一旁,自顾泪流满面道。
罗玄稳下心魄,上前替少女诊脉,未及触碰,平地里猛地煞入一抹白电,来势腥凶,一掌掀开他同聂媚娘,只闻来人一声厉喝:“谁也别碰她!”
罗玄一愣,稳足看去,正是那位银蟒仙君。
只见他守在床边,沿少关、洞阳、环跳、曲节等一路骨线麻利地点下姑娘的周身大穴,掌中银光瞬息暴涨,向少女额前浑浑输入雄阔真气。眼见少女症状减轻,面色稍回,他从怀内掏出冰盒,取出罗玄的那爿心头肉,小心地喂入少女樱唇之中。
少女嘤咛一声,浅欲醒转,一双美唇兀自咂咂作响,似乎意犹未尽,银蟒君见她如此,眸光一揉,竟突然伸手掏进自己胸膛,生生剜出一团血肉来再度喂给少女,少女闻得血味,圆睁的双目霎泛潮红,她躬身一把紧紧抱住银蟒君,小嘴便扣在他心口剜伤处大力吮吸起来。
那银蟒郎面色煞白,面肌抽搐,却是一手撑在床沿,一手托住她身,一动不动,任她搂着自己啃噬心头血肉,少顷,他腾出一手覆上少女脑后青丝,软软抚摸着,竟面露微笑。
少女美丽的头颅伏在他银白的胸襟上攒攒蠕动,大口大口的吞咽声与他面上痛又愉悦的表情揉合成了一幅难以言喻的诡异缠结。
眼见他魄体渐渐淡薄,少女的灵体却渐趋丰满清实,罗玄不忍再看,转身步出内室,却闻里厢他低声唤道:“蚕儿。”
聂媚娘随着罗玄来到外堂,见他毫无去意,仍一心赶着他走。
罗玄抬头看看天色,东方已泛鱼白,他想到聂小凤须臾会归,便不再理会聂媚娘的诸般谩骂,兀自在桌旁坐下,斟了杯凉茶等她。
聂媚娘见他铁心留驻,不由勃然大怒,龙舌剑“嗖”一声从院中飞回她手,朝罗玄再劈下去,这回她用了十成力。
感到那股鬼灵剑气杀至,罗玄本能地运功抵御,却不料周身突然金光一现,将聂媚娘直直震飞而去!
聂媚娘被撞入墙面,滚倒在地,呕出一口血魄。
“圣姑!”罗玄大惊立起,万没料到会伤她至此,慌忙起身去扶,却闻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唤:
“娘!”
罗玄周身一震,回头看去,聂小凤正同岳飞进得门来,见到屋内状况,二人双双僵立原地。
小凤。
他呆呆地望着她,四目相对,凝痴无语。
佛曰,不要回头,一回头,你便成那返阳途中的盐柱。
眼见聂媚娘匍匐在地,口呕鲜血,聂小凤一双玲珑美目瞬息圆睁,如同生剑般刺向罗玄,她大怒道:
“罗玄!你敢伤我娘,我杀了你!”
“小凤。。。”罗玄刚欲开口,但见聂小凤双掌一收,屋内一角的织布机上,数块梭片已齐刷刷飞到她手中,叮当脆响间便凑成了当年那枚饱满锋利、银光飒爽的杀人利器——七巧梭。
聂小凤连连攻来,怒不可遏,招式却不胜往日精熟,很多架势也略显迟疑,看来她同母亲在这患失镇上安静生活多年,阳世间带下的武功招式已然生疏。
罗玄见她这般情绪暴涨,却是连招架她都不舍,当下只一径避让,任她拳脚渲泄,唯恐她出击过猛,误伤自身。
如是三番,他寻机将七巧梭弹去一旁,正想好好同她解释,却闻倒地的聂媚娘道:
“小凤,你不是他对手,快去望乡台饮孟婆汤托世,如此这孽障便再也寻不着你,娘随后就到!”
聂媚娘虽半撑着地面发号施令,却是运筹帷幄,方寸不误,她转身对一旁的岳飞道:
“岳将军!你陪她同去,我女儿便托付于你了!”
“是!”岳飞闻言初是一愣,转身携过聂小凤之手便走,聂小凤看去罗玄一眼,再望一眼聂媚娘,银牙一咬,随他驾风掠出厅堂,二人双双飞向远空。
“小凤!”罗玄心下既痛且怒,脚底生风地追去,聂小凤虽是普通生魄,岳飞却位列上仙,修为自是不俗,二人瞬间便至冥原中陆上的旷野。
如勾冷月眼下已渐饱成盘,圆圆地挂在天幕上,罗玄的心却前所未经地一派荒芜,二人的身影双双奔跑在前方,一清浅水绿,一深邃红彤,将他的视野刺得模糊一片。
“小凤!”罗玄在冥原上暴喝一声,怒气层层传开,霎时草木簌簌,星汉乱走。
他高涨的真气团团蓄于掌间,对着二人无间的身形,却如何也劈不下去。
见二人一径奔向群山之巅的望乡台,远处转轮塔的歌声已隐约传入耳鼓,罗玄心中再也熬不住,他仰脖长啸一声,只听轰然巨响四下排飞鼓荡,二人周前的大地被罗玄突发的内力层层爆开!
聂小凤终于同岳飞分散,兀自被掀飞入一旁及腰深的灌木丛中。
罗玄纵身跃去,朝她伸出一掌,身手迅捷一如当年在哀牢山涧两度跃去将她封骨碎喉!聂小凤伏地见状,掩面发出一声惊叫,罗玄身形一慌,自知失态,岳飞已斜里冲来,横剑“噹”地挡住了他。
但见岳将所使之剑,光辉凝重,如同赤子丹心,与那魄军所使的颛愚剑和轩辕求败袖中所炼的天剑,俱是不同。
“罗玄,今日你便会会我这上邪剑罢!”岳飞持剑挡在聂小凤身前,那专属于战仙的封授——上邪古剑,已现身冥疆。
聂小凤立起身来,惊魂不定地挽着他胳膊,藏身其后,一身清水绿衫抖如秋蝉。
她如此状态,不可抑止地再次勾起罗玄的久远回忆,当年哀牢山中她也是如此避于万天成身后,自那夜后,自他那般待她后,这世间除他之外的男子,似乎都成了她之庇护。
耳边还回响着数十载前在阳世中与她定情之夜,她那时的姗姗软语:
“师父,你是我的大英雄。”
罗玄的拳眼倏地握紧了,他扬身高高飞入星空,居高临下地俯瞰冥疆上的二人。蓄足了一口日月星辰之精,他丹田紧收,经脉奔突,一掌万物殇幂天罩下。
那一刻,正道之士罗玄的眼中顾不得仙剑,顾不得是非,顾不得眼前上仙岳飞一生浩瀚觥筹、千古绩量。
她视你作大英雄,你便去死罢!
聂小凤的大英雄,只我罗玄一人而已。
他如此想着,掌风混混盖下。
岳将不慌不忙,执起上邪剑隔空相抗,对手中的上古仙器充满了信心。待罗玄的掌风压迫至眼前,始见他眸中惊异暴起,闪身不及,万物殇中已涌出层层金光掌纹,上邪剑嗡嗡巨响,旋身一弹,脱他而去,远远飞出了冥疆中原。
岳飞始料不及,被罗玄这一掌直直劈入冥壤三丈之下。
罗玄隔着巨大的地陷看向对面的聂小凤,她目瞪口呆地躬着身子,瑟瑟望向遭罗玄掌风所按下的五指盆地深处,眸中写满了不信。
你不信么?
不信,我就做给你看!
罗玄向她迈出一步,聂小凤慌忙后退,“小凤,快走!”龙舌剑再从罗玄后方袭来,是聂媚娘杀气大涨地赶到了。
罗玄已失去耐性,他晃身一夹夺过龙舌剑插去丈外的巨岩缝隙中,返身将聂媚娘隔空一收,拖入掌中,五指如钩地制住了她的肩胛。
“娘!”聂小凤一见聂媚娘被罗玄生擒,顿时面如白纸。
罗玄定定看她,眸光深如三原汪洋,他朝她伸出一手,沉声道:
“过来!”
聂媚娘在他掌间动了两动,聂小凤眉间颤抖连连,她粉拳紧握,脚步踟躇半响,终是沿着五指地陷的边缘,缓缓向罗玄走来。
夜色中,她一袭剪水清裾向罗玄袅袅走近,罗玄目中迷离,只觉胸臆间一股黯然跌宕,一股澎湃深潮。他仿佛看到半生之前的那个雨骤风疾的夜晚,她也是如此绿意葱茏,从哀牢山那头悸悸奔向他,哭着一口口吮出他腿上的蛇毒。
她一步步朝他靠近,他的心房一寸一寸如被千万层细蚁团团翻爬,啃噬钻攻,奇痒难耐,罗玄伸出的一手微颤不禁。
突见岳飞大吼一声,从地心内隼跃而出!他如筛的铁拳直直塁上了罗玄的面门,罗玄被这猝来的一击打得别过脸去,待他脸颊转回时,唇角已喑出血丝。
聂小凤大惊失色,果见罗玄森冷一笑,岳飞再攻来时,罗玄一肋便敲断了他的臂肘,岳飞痛呼出声,罗玄三指猛贯,乾阳促去,凶狠抠入他颈项间的大动脉。
岳飞高髯大个,身逾九尺,此刻却仰脖在罗玄的掌间发出嘶嘶喘息,罗玄眯眼低头,平声缓语道:
“是你一路逼我至此,怨不得我。”
“师父。。。”却闻聂小凤细声唤来,罗玄心头一颤,止了掌力,他凝目看去,她正立在他身前七米有余,眼神中盈满了惶惑戚求。
这么多年了,自从她在阳世哀牢山用七巧梭灌顶自尽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明明白白地站在他伸臂可触的地方,清清楚楚地听见她用那久违的柔声唤他“师父”。
罗玄温软地看向聂小凤,目光倾作了一生明漫长。
聂媚娘的高叫却如暗夜鬼咒,森厉地刺入耳中:
“孩子别怕!你忘了,娘已是魂魄,他不可能再杀得我们,你不要管,速速去望乡台转世轮回!”
聂小凤闻言一泠,似是明白过来,只听她低低哭道:“娘!”
回头却含恨望去罗玄一眼,一跺脚,转身便跑。
罗玄猛地怔住,旋刻反应过来,松开岳、聂二人提身再追,却见聂小凤使出了全身灵气,这一回却是跑得胜风般快,她水绿色的裙裾转眼拐入群峦山腰,一闪便不见了。
罗玄心中大恸,急急赶上前去,拐过山腰一望,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山腰那面,大片漫山遍野的凤凰花,洋洋洒洒,绵延至天涯海角,满目花红攒簇的颜色直沁入山巅尽处的望乡台上。
如此偌大的繁华盛境,哪里还见得她的身影?
他呆了一呆,这世间罕见的美丽连同今晚皎洁圆满的天边月,此刻却将他的心无情剿拧,揉放,生冷,再狠狠地砸碎在地。
罗玄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地涌现出那位银蟒君在忘川忍受销水之刑时,用真气引爆整片山河的模样,他忽然有了主意。
当下鼓腹催动一口深长真气,一声“小凤”,向着漫山遍野的山花长长地呼唤她姓名,九转真气顿时向四野八荒浑浑压去。
所过之处,披天弥地的凤凰花纷纷被按倒,终于见那花海中,呈现出一条跌跌闯闯向前延伸的细长曲线。
她在这里!
罗玄心中大喜,脚下一提,哗然高飞而去。
他横跨整片花田上空,穿过正在天幕中光彩逼人的饱满月盘,脚下花丛间的轨迹还在拼命向前延伸,他在半空中小心地吸入一口花香,径直降落在惊慌失措、收不住脚步的聂小凤之前。
他转过身,与她照面,她见得昔日师尊终是前来,慌得连连后退,脑袋一径摇摆。
罗玄朝她微微走近,轻声道:“小凤别怕,别怕,师父不会。。。”
她不待罗玄说完,扭头狂奔开去,罗玄再也遏制不住满心的渴望,几步追赶上前,一把将她抱起。
聂小凤双脚蹙然离地,惊声叫嚷起来。
“小凤,师父可找到你了!”
罗玄紧紧抱着她,柔声唤道,泪落眼角。
聂小凤在他怀中拼命挣扎,同样泪如雨下,却是如临末世。
“小凤!”
“小凤!”
冥疆上的夜风送来聂媚娘和岳飞急切的呼喊。
“小凤,听师父与你解释,其实师父并非。。。师父一直都喜欢你,只是师父爹娘。。。”
罗玄的心中急了,试图一口说清,这些无序斑剥的沮丧离恨,那些颠倒荒谬的命运摆布,却发现事到临头,解不解释都是一样。红尘中,他终究是负了她彻底,她此刻终究是身在黄泉,无论他怎样寻发诱因,怎样自圆其说,当年,确是他横加选择了践踏她无辜情意,并一径伤灭她至此碧落冥黄。
一念到头,他心中魄力不由大减,胳膊稍显松懈,感到聂小凤立刻寻机意欲挣脱,罗玄本能地重重一紧!聂小凤闷哼一声。
事不宜迟,罗玄将她高扣入怀,伏在耳畔轻声道:
“师父带你走,我们另寻一处避世之居。。。”
聂小凤闻得此言,脸色瞬间苍如白纸,被扣在罗玄臂弯中的两只小腿顿时又一阵猛烈踢蹬开去!
她无助的力道此刻却往罗玄的胸臆间平添了无比的鲜活幸福,他顿感周身精神大涨,仿佛四十年前逝去的韶华一夕倒回。罗玄心花怒放地拥紧聂小凤,扭头便往岳飞二人寻来的方向背道驰去,夜阑中健步乘云。
“娘!”
聂小凤绝望地趴在罗玄肩头,拼命呼唤正在他身后勉力追赶的亲人。
“小凤!”聂媚娘呼应在后,声色惊慌痛苦,此刻却再也追不上聂小凤在怀的罗玄。
罗玄深牢大狱般裹着聂小凤,转眼飞奔至中原北陆的苍茫大海上。日前他已勘探得知,只要越过这片倾斜的海洋便是另一片冥疆秘境,内中胜似桃源,与彼处三原分岸而居。
耳旁,聂小凤攒促的哭声揉入了罗冠清与乐镜灵的临终嘱愿,满满地充溢在罗玄心田。
“日后若觅得真心真情,可与一世携手,岁月静好。”
罗玄埋头嗅向她发间清香,身上的白袍随着上升的海风袭袭鼓动。他抱着聂小凤沿着坡梯般的海平面一路疾飞,冉冉上升。
温香在抱,他陪着她身沐月光,闭目静养——
上苍到底待我不薄。
“罪器!”
一名女子的尖声猛地高高斥起,横里斩断了罗玄的遐思。
罗玄炫然睁眼,只见一片森霾的黑云满目铺张开去,层层遮挡在他二人身前。
那名盘旋在黑云深处,银帛飘舞、腰间天蚕丝莹莹欲动的不速之客,正是日前那位施展出高妙照明术驱散了黑虬、名唤蚕儿的银装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