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玄提身高立,掌中的金光佛轮推出巨大忘咒,从天而降,半空中那忘字比划一一分去,展成硕大的金色罗网将众人团团罩在其中,十殿阎罗与冥界众仙纷纷运功来挡,面上的表情却俞显迷茫。
这抹忆之方如今已奏效得越来越快,罗玄正松下口气,突然目中一亮,却见一圈巨大的靛蓝光晕如海潮般从阎罗十殿底部沉沉升起,自下而上,将笼罩众人的佛曌忘咒生生推送了回来!
罗玄吃惊不小,扬掌将退回的忘咒挥去一旁,这种回击的法力大开大阖,境界不同于在场所有仙、神。
远目中,只见十殿深处徐徐飞来一人,不疾不缓,待他近前,却是一位右手持金鸟笼,左手捏把湘竹褶扇的青年男子,他年方不逾而立,容颜清霁英朗,不输银川,高缎华衫配翎钰,泼墨高髻上闲闲扣了顶锦色冠冕,一身裁月天帛,考究素雅却点到即止,一眼望去,只道是阳世京都中哪家纨绔子弟,却又袭带了股不相合宜的浓郁书卷气息。
满殿众生与十殿阎罗君一见他来,纷纷五体投地,匍匐拜倒,新月阎神更是汗出如浆,以头抵地,向上道:“小仙缉凶不力,惊动曌驾,罪该万死!”
“无妨,你们都没事罢?”来人平声向下方诸人颔首。
“启奏曌君,臣等无事,可黑白无常二位进仙。。。已均遭不测!”新月阎仙应声呈报,痛心疾首。
来人闻言不见表情,闲闲立在空中,他如履平川,又飘似云邈,左右打量着罗玄,眉间带惑地对着手中金鸟笼道:“小姑奶奶,我认不得这是谁家佛曌祖宗啊,你帮我看看罢?”
说时迟那时快,金鸟笼中嗖地窜出道朝阳般艳丽的闪电,半空中双翅一展,却是一尾灿烂夺目、通体赤金的百灵雀,它两只眼灿比辰星,仿佛便是天上最亮的两颗珍宝落进了眼眶。
这金百灵雀飞来在罗玄颈上一啄,罗玄伸手去挡,它已飞快抽身,罗玄被它哆去一滴血珠。它口中啧啧回味,鸟環喃喃蠕动半响,突然灵翅大扇,面向那名男子大嚷起来,却是一抹娇滴滴、含嗔带恼的女子声音:“不认得不认得,你总给我出难题!这是什么怪物,八界七十二重天,除却人间一抹红尘味,便是处处也尝不出此人来历!”
那人闻得金雀之言,一愣,放手便让鸟笼浮在空中,他低头想了一想,袖中一扬,现出枚金铂卷轴,轴页一展,竟有铺天及地之长,生生落去十殿地面垒成数圈,一待展定,原本空白的卷轴上便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名氏。
他扬起手中潇湘扇朝卷宗上扇去,只见卷中的人名一个个飞出,向罗玄扑来,这些人名皆是金光闪闪,同罗玄身上佛曌甚是宜彰,名字一到他面前便枚枚消失,卷中相应人名便一亮,后也暗灭隐遁去了。
如此,一连将卷轴对去了数百米,从头到尾,卷中的人名一一在罗玄面前消失遁去,百丈卷轴上又变回空白一片。
他连连摇头,正色对罗玄道:“既是连这千佛录也查不出尊曌的上界真身,则阁下想必并非大梵天人,亦非正宗佛曌,如此,便可解释你连日来犯我冥疆大乱、屡背我冥曌法典之举。界不可一日无规,你既犯我冥曌法戒,我便须按律追究。另,尊曌屡次使用忘咒,实乃有违众生之自由意志,孽镜台乃世间最诚之物,它所印证之事实早已同天印鉴,亦是阁下当年本心所为,一生都无法磨灭,你如今又何须耿耿于怀。难道将它毁去,历史便会改写么?”
说罢,他羽扇一动,满地的明镜碎片纷纷飞向高空,一一整合,瞬间便恢复成完好如初的孽镜台,一应众生见状,愈是匍匐膜拜,满殿唏嘘。
“你便是冥曌之神?”罗玄沉声发问。
“正是。”他持扇抱揖,倒也恭亲。
“你可知你座下黑白二仙不但假公济私,且为升仙班不惜罔害人命,你所言之众生自由,便是如此?”见他神法初露,便已彰显无穷奥妙,罗玄当下便将那黑白二仙欲将无辜的小凤熔成灵元一事在众冥仙面前和盘托出。
冥曌神闻之一愣,他沉吟半秒,手指捏动,目中便现了然:“原来如此,他二人担任掌御代仙三百年间,共造冤假错案八十三起,熔去无罪灵元十九枚,剿杀清白魂魄三十七人,私自挪用曌库神器六回,今日他二人所遇,确是因果循环,大限所定,我便不追究了。”
“曌君!”却见新月阎神在身后还欲追辞,冥曌神侧头道:“善恶有报,此事无须再提。包拯,你在阳世被奉青天,该是何等明察秋毫,难道一入这冥原,你便不知他二人行行总总了么?”
“小臣确实不知,已有渎职,请陛下赐罪!”新月阎神包拯闻声俯首,身后九殿阎神一见,纷纷求情。
罗玄看去一眼地面众仙,发话道:“你这冥界的格审制度,本身便问题重重,阎罗庭训共分十殿,上传下达都要好些时间,很多情况传至他处,想已悉数变样,真假难分,你今日责备他又如何,冥曌制度有缺,难道你自己便能置身事外?”
冥曌神闻言,当即笑道:“说得好!我明日便革新了这冥原的提审制度,并十殿为三殿,分作立法、司法、践行三部,各司其职,互不僭越。”
招了金丝雀归笼,他转身正面向罗玄,一派和颜悦色:
“如今便来说说你的事吧,阁下既言生冥曌壁非你所毁,我信,这生冥曌壁本是佛祖如来以自身眼角膜幻化而成,自大洪荒时代起便常立天地之间,守生冥泾渭,观众生百态,故佛曌中确有人能够毫发无损地穿梭于曌壁两端。如今孽镜台已修复,但你毁去千魂鼎、浮图塔,导致孟婆汤和众生转轮册掉落凡间,闯下了乱界大祸,却是非我之力可挽回。如今,冥原中千万名百姓因你一念之差,无法从转生塔正常投阳,我只有开放冥疆最底层的投阳洞以供众生按序踏上回乡路。可这投阳洞乃上古所成,身在冥荒深腹、下原之下,要抵达投阳洞,不仅需穿过十九层地府,且途中必经饿殍域、修罗山和殇沙漠三处大凶地,冥原的普通百姓是万万走不过去的,我便须将他们置于辅灵舟内,再由人一批批将他们安全送去投阳洞。既然祸事乃阁下所闯,这个苦差,恐是非阁下莫属了。”
听他一席话通情达理,罗玄心中虽有释然,却还难掩一重忧虑,当下抱揖道:“既是我闯下的祸事,我来承担便是!冥原上有多少百姓欲去投阳洞,我可悉数护送,但须冥神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冥曌却立刻摇头:“不行。”
“为何不行?”罗玄面色一悭,这冥神甚至还不知他所求何事,便已拒绝。
“我知,你不想那女子知晓你在阳间曾犯弑母之孽,要我对在场众人颁下封口诏,此举万万行不通。我早已说过,孽镜台所呈桩桩皆是事实,你抹煞众生所见,便是意图掩盖历史,有悖众生自由之冥生原则,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冥曌边说边摇头,面上一片凝重。
罗玄一愣,见他神情挺拔认真,竟现出一副书呆子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想到脚下这一万一千余人今日若带着从孽镜台中所见的记忆离开了阎罗十殿,明天整个冥原便不知会将他的弑母旧事传至何等模样,膛内顿时焖急如猛火煎焦。
当下不欲同他废话,拔身飞去殿顶,金光忘字佛曌再次雷霆万钧地压将下去,冥曌神见状眸光一凌,周身泄出靛蓝光曌直逼罗玄而来。
他硬生生地接下忘字,眼见金光与靛蓝相抵相克,不分伯仲,他皱眉叱道:“尊曌,我便是看在你顶上这枚大悲天轮,一再好言相告,你便是如此为所欲为么!”
罗玄沉声应对:“举手之劳便可成人之美,是你不肯,休得怪我。今日这里所有人,要么个个忘记孽镜台一事,要么永生不得迈出这阎罗十殿,”他立在空中如浩夜天辰,单手负于身后,冲冥曌神微微扬起下颌:“包括你!”
冥曌得此威胁,朗声一笑,双袖顾扬间靛蓝光华已开阖四野,将殿下众人全部笼罩其中:“都说佛界乃九界至尊、创世之曌,界中人个个慈悲为怀、菩提镜明,却不知其中还有阁下般强人所难者,真乃害群之马。我旷异天从未同佛曌中人交过手,今日便得罪了!”
冥曌提身速去,扇风一开,周遭神殿背景顿时褪化,变成无量星河寰宇,他黑发扬动,身后展出万条星光锁链,彼此交织互结成一张硕大的群星罗网,漫天星虹在数万网格间飞漩流走,一一归位后,只见天网的每一网格内便出现一名铠甲神兵,个个英风飒爽、严阵以待,整张天网瞬间变成了一张偌大的天地神棋盘,将九天寰宇布成了神兵结界。
罗玄见他此等法力,确是与自己先前所遇的一干仙神皆有天壤之别,当下不敢怠慢,顶上佛轮亦是灼灼烁亮。
冥曌见他严阵以待,却是笑道:“阁下虽身蓄佛力,却未得正大佛门的心法教诲,顶多算名野佛。在下虽身处神曌,比起佛曌略逊一阶,却也是一界之下,八界万万之上,阁下便如此自信,你连我的记忆都能抹去?”
他此番自信笃然,由不得令罗玄心中生出了一丝惴惴不安,他忙暗念银川仙君给自己渡入的提神咒,将大悲天轮催至最高境界,当下佛华万展,照亮了眼前的整片漆黑寰宇,同冥曌的神兵天网分庭抗礼。
冥曌神说攻便攻,巨大星寰在身后突然变成星云漩涡,宇宙疾速旋转起来,巨大的神兵天网将罗玄围住,他眼帘中顿时铺满了漫天袭下的神兵攻刃。
罗玄皱眉锁目,唇中默动,大悲天轮里突地飞出万枚灯花佛剑,一一刺穿无数天神精兵,那些天兵一遭佛剑穿身便凭空消失,佛剑立即奔向下一轮天兵。
转眼对阵了五百回合,罗玄正留心有否漏网之鱼,却闻冥曌神的朗音从坤宇深处传来:“罗玄,十殿宫门已开,你不想看看么?”
罗玄一惊,低头遥观望去,果见冥原上阎罗十殿的各大拱门正开,无数冥仙从中四散逃出,“一个都不准走!”他急喝一声,万不料这狡猾的冥曌旷异天竟用上了调虎离山之计!
当下提遁向十殿出口奔去,遥观中见冥曌双袖间真风又动,罗玄只当他又要耍弄那通天神兵阵,便一面提起佛曌防身,一面往下界急冲,待那股吞天灭地的气息贯至身后,他始觉出不对,一回头,只见一柄巨大神剑呼啸而来!他伸手一挡,丹田中却传来一阵暴凉,低头只见一柄遍布了图腾封印的冥光天剑已直直插入他腹中!
剑身上的真气如十海奔腾,由这些远古文字刻就的封印中正推出一圈圈光晕,汹涌吞噬着罗玄腹中泄散而出的佛曌金光,虽然从不相识,他却莫名认清了剑身所铸的上古文字——封天剑。
罗玄一口魄血长长喷出,直直地从空中掉去阎罗十殿。殿中诸仙已逃得尽皆散去,唯有十位阎罗君还守在原地,一见他落下立刻四里围来,神戈嗡鸣,严阵以待,旷异天此时落下大殿,身如轻霭。
“不要脸,羞,羞,你偷袭!”他正要发话,却闻悬在空中的金丝雀笼中已传来揶揄声,旷异天顿时掩了一脸肃杀去,抬头无奈道:“祖宗!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犯下弥天大罪,却还想着抱美人归,此番若让他逞意,你便要我置九界天理于何处?”
“羞,羞,置天理也不用偷袭呀,是你久不练功,怕打他不过罢!”金丝笼中雀鸟上窜下跳,声如莺歌,硬说得冥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罗玄趁他二人交谈不备,暗运殁身术,咬牙带剑朝身下宫层中直直钻去,“别让他跑了!”七殿阎神率先发现他地动向,一干人等持械紧追。
罗玄穿过一层层宫墙,魄血洒下一路,突然眼前一黑,又一红,宫根的雕栏理石消逝不见,取而代之却是满目青面獠牙的狰狞冥岩,远远延至天边,条条岩浆洪流从眼前黑山上滚滚流下,汹涌沸腾,噬骨热流炙烤着周身,俨然另一个世界。
原来他已穿透阎宫十殿,横透中原,直抵了下原腹地——传说中的十九层地狱,方才一意遁逃,不觉已经连穿四狱,如今他便是身在其中的第五狱,蒸笼狱。
罗玄运起佛曌护住周身不被狱热所伤,正苦寻出路,顶上却远远传来新月阎神的怒喝:“封锁下原生门!曌神有令,掀翻十九狱也要找出此人,立刻征集千名御冥卫,随我一层层搜!”
罗玄咬牙挺起腰杆,欲拔出腹中的封天剑,岂料稍稍一动便痛得差点摔倒,他周身的佛曌真光更沿着这柄神器被加速吸去,见它吞噬得厉害,罗玄心知如此下去恐离殆身不远,一时却苦无良策。
远方,冥仙们的冰河铁马声呼啸着越逼越近,他只得咬牙挺身往下层地狱里持续隳突,如此一层层穿过去,每层地狱间原本已相隔甚厚,巨石盘踞,每过一界地狱都会耗损他不少真元。
罗玄的渐渐脚步迟缓,身后地喊杀声威震天地,新月阎神急于戴罪立功,积极地奔在阵列最前方,罗玄从镜台地狱的无数面铜镜中看见他的无数张怒目之颜,却是何等正气凛然,义吞千秋。
罗玄心头苦笑,将身遁入更下层空间。
这层一至,他突感周身筋骨一戾,前所未有的剧痛紧接袭来,仿佛喉咙被人紧紧扼住,胸上被人塁了数块巨石。
“玄儿,杀了她给我们报仇!”段可卿香消玉殒前的凄厉嘱咐,乐镜灵临终前温柔如诉的眼,“逆儿!”父亲自戕前雷霆万钧的呵斥,生生在眼前爆破,他慌忙举袖挡去,这是怎么了,怎会突于此时心魔齐攻?
此狱中所有空气流动、一草一石仿佛都在生生与他做对,处处不让罗玄舒坦,身在此间,竟连提身飞行的力气都没有,罗玄飞不出几步便从半空中跌落在这片地狱的枯土上。
荷枪实阵的冥兵阵已从头顶岩壁中遁下,“孽佛!还往哪里跑?!”新月阎神大枪一马当先,已至面门。
罗玄虚身一晃,险险避过,他负着封天剑踉跄奔突,新月阎神紧紧追来,伏魔枪一劈而下,罗玄只觉自己的脊椎处传来喀嚓一声脆响,后背已遭伏魔枪劈成两截,殷冷的枪杆横穿他身,正撞在腰间的封天剑上,罗玄痛得暴喝一计,扭头击出一掌,新月阎神被震开数步,罗玄忙攒足一口真气,提身飞上眼前滚滚奔流的岩浆,一股劲地冲向岩河对面的下层狱道。
岩浆河宽深无底,波澜壮阔,罗玄没想到地府中还藏有如此大河,飞过河心时,却见中流砥柱上清晰地刻着一行古老的斑驳鑽字:“十三府血池地狱,专惩不孝之徒。”
罗玄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凌厉一揪,腹中的剧痛如钢刃般凶猛地散射入全身,他险些一头向血池中栽去。
“罗玄!你以为你能过得了这血池狱么?”新月阎神在他身后发出怒吼,罗玄回头一看,正逢四名阎神纷纷扬起狙魂鞭抽向血池,池中溅起数点岩浆沾在罗玄身上,顿时痛得他左避右让,牙间嘶嘶作响,他一径向前方下狱通道拔足奔逃,十位阎神却已分别看出征兆,个个提速,呈半圆向他围来。
罗玄腹中绞痛不止,真气也渐趋用尽,眼看下一层地狱的入口已近在咫尺,他咬牙硬挺,一路前冲,心想着绝不能被他们抓住!他还要回中原,还要去找小凤,还要向她解释当年的荒唐谬误,那些人心暗器,蜚短流长,原已毁了他与她一生,如今他如何容得历史重演,旧劫复来,再生生拆散他俩?
一想到她,脚上竟奇迹般地增长了力量,罗玄猛地提速,与众阎仙御卫渐渐拉开了距离。新月阎神见追他不上,突然在半空止了脚步,罗玄正自生疑,只闻身后的众仙齐声喝道:“起!”
脚下的血池岩浆冷不丁拔地三丈,势成沸墙,朝他迎头扑下!罗玄脚步太快,躲闪不及,一头撞入沸腾的地狱之墙。
天洪般钻心噬骨的剧痛顿时直透周身,佛曌大破,罗玄惨叫一声坠入血池,全身熔毁糜烂。
他在滚沸的血池炼河中恸声嘶吼着,血池之浆却顺势灌入深喉,一熔到底,罗玄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瞬间烧空,体内翻腾着滋滋滋的巨响,周身筋骨全部融化,体无完肉,任他再如何运起佛曌抵抗,都无济于事。
罗玄整个人浸透在这片炼河地狱内,恰如一块在高热的硫酸河中上下翻滚的腐肉,待一切烧尽时,他身上残留的最后一抹佛曌之光也随之化入了这片无边的血池。
他茫然漂浮在血海之上,双目呆滞地望向头顶高廓的狱空,神智恍惚间,他看见了聂小凤的脸,她正从三原海域的上缘小心翼翼地向下方望来,那时,良辰美景,月光静好,她周身是一片皎洁银白,江山如画。
眼角有温液溢出,罗玄慌忙抬手去遮挡自己的脸,却见执起的森森骨臂上,血肉正点滴糜去,呈流质状地缓缓坠入血池,他整个身骨便如此静霾地褪去,悉数被吞没在这袭吞没过阳世间无数弑亲歃血之徒的上古炼河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尾拘魂兜将他从血池内捞起,罗玄像一滩河泥般被甩在岸上。
四周真光大泄,冥曌神旷异天缓缓降落,他右手空空,不见了金丝雀笼,左手仍执着那柄临风雅著的湘竹玉骨扇。
他上前,俯身看向罗玄,一对泼墨双瞳中不显半点温度,仿佛望不穿的长夜黑洞,冰冷无期。罗玄从他的瞳孔中看清了自己历经血池狱之惩的模样。
没有模样,如今的自己,只是一具无容颜、无血肉、无灵力的熔毁生魄。
世间再无一人,能认出他曾经的模样,能认出他神医丹士罗玄在阳世间那神风阑漫、天人俊溯的容貌,那世间无匹、倾九天砚墨亦难捕捉一二的矜沉傲骨。
“师父,你是我的大英雄!”
聂小凤的软语撩拨突然回响在耳畔,罗玄欲闭目让眼泪流出,却发现根本无法阖上,原来自己的眼睑已全部烧光,何来闭目?
“打入下原之下,服役终生!浮图塔再造前,所有转生魂魄都交予他拉纤送去投阳洞。”
神谕一出,旷异天迅速远去,围观的一干冥仙、羽林卫等亦纷纷散走,两名狱卒上前,将长长的锁魂栓穿过罗玄的肩胛骨两侧。
如今的罗玄虽目无眼珠,灵识中却能将一切看得清楚,只因他身上残留的阳世之气已遭彻底焚毁,只余下了丝魂末魄。
但闻鬼卒们一声令下;“走!”
罗玄的残魂败骨顿时从地上自动掀起,歪歪扭扭地随着众卒的趋魂咒向下原深处蹒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