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凤一路疾走,直入岳府深庭,终于在花塘中曲折蜿蜒的假石桥上站住了,两扇岳府高门左右合拢的轰隆声闷闷地从身后传来,她娇躯一颤,转身向岳府前廊中眺望。
“岳主,岳主!您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原来觉生大师。。。。。。”
聂小凤猛地转身,冲来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颔首示意前方,原来不远处便是聂媚娘的厢房,范青儿忙吐着舌头噤了声。
“去后院。”聂小凤低声示意四徒弟跟她走,师徒二人沐着夜色,绕过七进回廊,进入白日里人迹罕至的岳府郊院。见万籁俱寂,四下无人,聂小凤这才道:“说吧,觉生现在何处?”
“二十四年前,岳主您在哀牢山辞别人世后,觉生大师就携了聂夫人的骨冢回到少林寺的达摩洞内闭关,一闭就是二十年,四年前大师圆寂,少林寺因顾虑大师一生功过难断,所以只在寺内为其做了超度法事,并未通告武林。”
“如此说来,觉生应该已经入了冥疆。”聂小凤凝眉道:“你可有查出他现在何处?”
“徒儿已查出,这四年来大师一直都在冥疆下原中各方游走寻访,因为下原乃是九界苦主的聚集地,故而他以为聂夫人和师父您一定也在下原。”
聂小凤“哦”了一声,道:“他却如何也想不到,因为岳飞的缘故,我母女俩早已脱离了下原,在中原患失镇上定了居。”她抬头望天,天边已隐约泛出鱼白,她吸了口气,笃定道:“替我找到他,速速送去转世投胎。”
范青儿一愣:“可,可聂夫人不是还在等。。。。。。”
“我不想让娘再见到这个人,她一世蹉跎,足矣。”聂小凤的音色泫然变冷,范青儿突地周身一泠,毫无自主。
聂小凤留意到四弟子的神色,叹了口气:“我爹向来偏心,当年连骨冢也只带走了我娘一人的,却将我的遗骸独自留在了哀牢山。难怪这么多年来娘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想是二人朝夕相对,阴阳呼应所致。”
范青儿想了半天,竟是鼓足勇气道:“或许他是觉得师父您一直跟随。。。罗师祖,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们既已有了三师姐和玄霜姑娘,那觉生大师也不便。。。。。。”
“嫁?”聂小凤打断她:“我嫁过么?”少顷,喃喃自语道:“既是从未嫁作人妇,我爹又缘何不肯将我和我娘一并带走?怕他还是嫌我因孽而生,魔性难驯罢了。”话音刚落,忽觉腕间一凉,仿佛有什么物事脱落,聂小凤下意识低头,缩了缩手。
“可是如今掌握纤役的正是罗师祖,就算我们找到了觉生大师,如果冒然将他送上辅灵舰,也必会被罗师祖发现,他会不会阻止大师转世投胎,以此来要挟我们?”范青儿思前想后,总觉不妥。
聂小凤娥眉一蹙,这却是她未曾想到的深处,当下在庭院中踱了两步,转身淡定道:“青儿,你去前苑替我把岳将军请来,我有话对他说。”
“小凤,何事找我?”话音刚落,却闻岳飞已在一旁应声,聂小凤和范青儿双双一惊。原来在她二人详谈期间,岳飞已循声来到了后府,他如此深夜寻访聂小凤,便是虑及那熔魄罗玄临走时千叮万嘱之事,言聂小凤身上已被无极图暗藏杀机,这便赶来一探究竟。
聂小凤见已至此,索性道:“将军,眼下女娲壤未至,重建转轮九塔也需要时日,人间百姓却在不断涌入冥疆,如今我们最稀缺的,就是时间。”
岳飞点头称是,又闻聂小凤道:“我有一计,将军不若禀报瞾君,封锁整个冥疆下原,再将中原一日定为下原百年,如此,送去下原的百姓生魄们便有更多的时间前去投阳洞,不用再担心逾越了魂时,永不超生。”
范青儿一听,当下雀跃道:“是是,岳主此计甚妙!冥疆三原本来同以十二时辰为一日,如果我们将中原的一日延为下原的百年,那么下原纤夫便可在一日之内往返投阳洞百趟、千趟,如此岂非大大提高了纤工效率,可以救赎更多的百姓了么?”
“不错,这样一日间从上、中二原送去下原的百姓们便能得到数百倍的待纤时长,这的确是个好方法!”待岳飞会过神来,由衷赞道:“小凤,你总是妙计迭出,令人拜服!”
聂小凤欠一欠身道:“眼下冥疆正值多事之秋,我才出此下策,只是可怜了下原的一干百姓要活活忍受一日百年之苦,所以,还望将军能安排人手将百姓们全部迁往中原,只留那些等待转生的人魂和纤夫,如此将下原分离隔出,传供人魂转生之用,便是尽善了。”
岳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明日便禀报瞾君,就依你之安排!”
聂小凤投去一眼范青儿,对二人道:“百姓迁徙,事多繁冗,将军一人恐顾之不及,青儿,你便去帮帮将军,务必将下原百姓与转生人魂分类安排,以免误了众生大事。”
“是!”范青儿心中有数,拎起裙摆对岳飞乖巧道个万福。见聂小凤转身欲走,岳飞忙唤住她:“小凤,等等!”
见聂小凤应声止步,岳飞灵机一动,道:“你知月后便是我娘的寿辰,我正量于为她老人家筹备寿礼,看你发间的簪饰,模样甚是巧夺天工,可否容我近前一观是哪家工坊所出?”
不料聂小凤应声便去头上直接摘下了那枚雅金花簪,递来给他,岳飞一惊,想起罗玄的话刚要阻止,却见那枚雅致的花簪一脱她发髻,便嘤嘤嘤地在聂小凤的手指间发光嗡鸣开去。
罗玄眼看将至中下二原接壤的冥疆边城,刚至大道尽头,突然一阵心悸发慌,直觉周身的百处要害大穴中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隆隆轰鸣起来!他忙单膝跪地,急运乾坤钢气保住心脉不受蠢蠢欲动的桃花钉们所伤,心中只道不好,这便扭头往中原患失镇的方向疾疾飞奔回去。
他感应到体内的桃花钉们气势汹汹,个个磅礴欲出的架势,已预感到聂小凤处必然有事,一路上急得劈星斩月,腾云驾雾,飞行速度远非寻常仙神可比,眼看患失第一百零八镇逐渐近了,罗玄入眼便见到已燃起了熊熊大火的岳王府。火光在初晨夜幕中一飞冲天,热浪逼人,那火气却不似寻常炼火般烧灼,在那火圈的外层,人虽感到酷热焦躁,但一入火中,却又觉得彻骨冰寒,森冷酷骇,仿佛一下从灼热的地心掉入了万古寒窟,极冷与极热两种酷刑同时加诸身周,这等威力,绝非寻常炼火可及。
罗玄一脚踢开被大火烧至变形的两扇岳府宣门,长驱直入,却见府中仙僮婢宦皆已横七竖八地扑倒在火中,满地都是,“小凤,小凤!”他在府邸正中连喊几声,无人应答,他随着体内数十颗桃花钉的凶气一路感应追去,终于在岳府后苑内发现了濒临倾危的岳飞、聂小凤、范青儿同聂媚娘一行人。
只见岳飞卯足了全身仙修拼命护在聂小凤身前,他身后,聂媚娘目中噙泪,正惊弓之鸟般地将聂小凤搂在怀中,四周早已燃起佛火连城,将苑中众人的退路全部封锁,上邪剑早在远处草丛中断成几截,形同废铁。
高空中正悬浮着一柄恰如人形大小、周身闪耀着灼灼光华的佛瞾桃花锥器,那锥尾已全盘展开,露出千万条触手般柔软的真光蕊絮,每一条蕊絮上分别吞吐着赤、橙、红、绿、青、靛、紫的曜然光辉,源源不绝的七彩真礴通过锥身疾疾涌向顶端锥头,整支桃花锥此刻望去便如同一枚高悬在半空中的黄金长枪,杀气腾腾、居高临下地瞄准了岳飞身后、聂媚娘臂弯中的聂小凤。
罗玄双足埔一及地,桃花锥立刻鸣动发威,嗖地一声扑向众人,夜幕中传出范青儿的尖叫声,岳飞的身体发出喀嚓奔溃之声,桃花锥竟活活穿他肩头而过,执拗地袭向聂小凤。
说时迟,那时快,聂小凤一双惊慌美目凌然一耀,周身促然爆出万丈曜日盛辉,将整片中原照得一片大亮!她挣脱聂媚娘,一袖掀开众人,身体徐徐高飞而起,升入半天中与桃花锥遥相呼应,只见一金、一白两团鼎天光瞾双双伫立在冥疆上空,争锋相对。
她此刻周身连发的皓然正气竟如神瞾一般,威仪动天,身上的水漾蓝裙应劫飘展在风中,如梦似幻,直把地上众人看得呆了。桃花锥之气焰一时也略有收敛,瞬息又光辉大涨,愈加变本加厉地朝她攻去,却陷在她周身严防密布的白曜光瞾前迟迟不进。
罗玄腾空跃起,追去高天中的聂小凤身旁,近距之下才发现她双目紧闭,人早已昏厥过去,周身却被一股灿烂辉煌的神气笼罩起来,貌似守护。这股真神之能固若金汤,状似钟鼎,罗玄伸手触摸开去,竟在她身前寸许之处遭遇了阻碍,原来当真有一层若隐若现的化鼎真气,将昏迷的聂小凤团团护在了其中!
他猛地忆起在蚩焱的临终记忆中,曾记载了聂小凤身为半神,成功拔除封天剑救下整个冥疆的事实。想不到他这在人间一世为孽的徒儿,到头来竟是某位不知名的宗神大瞾遗落在红尘中的天人血脉,不由顿觉世事因果,啼笑皆非。
他暗自摇了摇头,想当年在人间时,天下之人与他,都当她是魔教余孽,个个对她严防森守、赶尽杀绝,到头来却是一场荒谬渎神的笑话。殊不知在这万丈红尘间,究竟还掩埋了多少寰宇真知,蒙尘了几许天公作美,扭曲了何等宙谛玄说?
罗玄当下顿觉心窍如镜,霄汉清明,便调运起周身的乾坤钢气,半空中凝神蓄掌,坚定地守在聂小凤身旁。桃花蔻眼见自己的目标乍得神真守护,又添了罗玄这名帮手,不由勃然大怒,它将身去大周天上绕了一圈,杀气腾腾地摆了个回马枪冲来,这回却换了战术,只见万蕊大张的桃花锥于高天中突然散碎开去,化作千万颗流星火铃,刹那间,火铃声在云海中此起彼伏,洞彻天霄,振聋发聩地向聂小凤扑来。
千万颗火铃铛迎头撞上聂小凤的神瞾护体,它们纷纷嗡嘤不休,颤抖的铃针尾巴上发出叮叮呤呤的声响,埔一沾上护体便展开高温,将那化鼎真气烧得寸寸凹陷下去。眼看那层神真已发出裟裟作响的声音,逐渐变得稀薄,罗玄望着护体中聂小凤苍白如纸的昏迷脸庞,扭头大喝一声,一身乾坤钢气化作掌旋风凶狠地煽向众火铃,火铃星们一时四散飞去,片刻又拢聚起来,如同金黄色的蜂鸟群盘亘在高空中阴魂不散。
罗玄见此,心头突生一计,他转身连钟带人抱起聂小凤迅速往苍穹深处躲去,千万颗铃星顿时化作大片火云团紧追不放,因在重霄中以铺张阵型前进,难免速度大减,千万颗火铃星便又化整皈依为桃花锥的原来模样,单锋直冲霄汉。
罗玄早早在云中藏定,待桃花锥赶至眼前,猛地一跃而出,抱着聂小凤从锥身上险险翻滑下去,一落锥尾,他反掌一收,乾坤钢气触底爆发,只闻“轰”地一声,桃花锥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直直掉下大地,原来是其中的佛瞾之力已被这天外奇物的钢气尽数毁去!
恰逢怀中聂小凤的护体神真此刻也悉数褪尽,罗玄松了口气,低头欲查看她有无受伤,体内的桃花钉们却猛地流窜起来,纷纷在他身躯内各大要穴中发狂奔走!他知此乃桃钉丧母,集体反噬,却因怀中抱着聂小凤,一时驭气不足,当下已遭数颗桃花钉齐齐钻透心房,他在高空中惨叫一声,随着堕落的桃花蔻一起向地面上重重坠去。
二人抱作一团,双双掉入冥疆原野中,砰然的落地声惊起了一滩冥界鸥鸬,呱呱四叫着从芦苇荡中扑飞离去。
罗玄将身作垫将聂小凤护在怀内,他此刻内外交兵,饱受煎熬,触地时只觉好一阵头晕目眩,腥呕欲吐,忙抬头查看,只见聂小凤正闭目静静地枕在自己胸膛上,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体内顷刻又传来刺骨锥心之折磨。
他的身体一阵抽搐,却偏生舍不得将聂小凤挪去一旁,便如此痛痛醒醒地生熬着,由她枕着自己,二人交叠着躺在人高的芦苇荡中一动不动。
桃花蔻已除,此刻罗玄心中已是浑然不顾,只觉得今生能与她这般亲密不分,情侣般安处,即便放任那些桃花钉个个钻入了心脏,亦有何妨。也唯有在此昏睡时分,她才会静静委靠自己,一旦她醒来,便是要撵他永恒离去之际,届时他死与不死,一颗心化不化土,又有甚分别?
罗玄叹了口气,一手抚上聂小凤的软缎青丝,月色荒凉,他裹起双臂将她紧了紧,如此静静地躺去了小半时辰,突地脑海中一泠——小凤身上的亡神血咒还未除尽,眼前万籁俱寂,四下无人,岂非良机?
他此念一动,心中顿时又是锥痛,又是甘美,当下坐起身来将她抱正在臂弯中,如此幕天席地自是不行,正想着该带她前往何处,夜幕中已生生刺入了聂媚娘的怒吼:“罗玄!放开我女儿!”
罗玄闭上双目,眉头深深皱起,却不料岳飞、聂媚娘、范青儿等人找来得那么快。待回头望见岳飞手中高捧的无极图轴,方才释然。
他抱起聂小凤,背对着从荒野那头匆匆赶来的众人,淡声道:“桃花蔻已毁,事到如今,你以为无极图还能阻我?”
岳飞一路疾驰近前,落地有声:“不!无极图不能阻你,你却敌不过自己的良心!”
罗玄猛地旋身:“我要救她性命,与良心何损!”
岳飞正视罗玄一脸白铜面具,铿锵道:“你明知瞾君已为她觅得解咒良材,却非要一意孤行,置纤役于不顾;你明知她已同你划清界限,恩怨两清,却硬要以解咒之名逼她亲近,你所做所为看似堂皇,实则全都是为了你自己!罗玄,你今日与当年对她之态度,毫无分别!”
“两清”二字将罗玄震得心头一麻,他低头朝怀中看去,聂小凤虽陷于昏迷,脸蛋上却仍显出一派剪不断、理还乱的沧桑情态,罗玄的心里突然像裂开了一道口子,一世的悔恨哧溜哧溜直往外冒,他双臂抱起聂小凤,朝着聂媚娘的方向沉身跪倒:
“圣姑,我知你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但我也是小凤命中的第一个男子,只要你答应将她许配于我,我罗玄愿终生驻守三疆之底,永不归来!今后小凤若想择人再嫁,我亦绝不相扰。”
语罢,罗玄起身望去一旁伫立的上仙岳飞,目光深邃如海,语调中透出深沉厉色:
“岳飞,你一世良将,功德上确是无可诟病,但你仅位仙籍,力有不逮,连小凤身为半神都未曾觉察,才会在当年蚩焱一战时让旷异天将她置于险境,以图逆转战况。你心思粗放,未曾重视我之嘱托,今日才会害得她险被桃花蔻所伤,你却还不知好歹,将无极图也一并带来,可知无极图便是对她种下桃花蔻的凶手!”
一席话说得岳飞一时语塞,罗玄感到聂小凤在怀中动了动,当下低头看她,目光中温柔不舍,眉宇间却逐渐拢上了一层愁重。
“她今后若再被世仇追杀,被神瞾利用,被梵天欺凌,你资限短浅,如何护她持久周全?你曾在阳间向我求取她之姻缘,今日我便答复你,小凤是我的徒弟,你与她,永无可能!”
如此一想,当下更觉她命途坎坷异常,交给谁都不能放心,还是自己照顾最为稳妥。如今他体内有乾坤,便连佛瞾都耐他不得,桃花蔻也已毁去,再无后顾之忧,罗玄臂中一紧,抱着聂小凤转身就走。
聂媚娘见他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聂小凤,当下容颜大骇,高声怒骂道:“罗玄!小凤是我的女儿,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这三疆匹夫,忤逆之徒,本就该罚在下原之下永世不得超生,你有何资格替我女儿做决定?”
“圣姑不要忘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凤在阳间就是我的弟子,只要我一日未将她逐出哀牢山,未废她武功,她便一日还是我的徒弟,你能为她做的所有决定,罗某一样可以。”罗玄的声音在夜空下冷冷穿来,脚步未停。
“你?!”聂媚娘怒指一伸,刚要发作,却闻范青儿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可师父对我们说过,罗师祖从未传授过她任何武功。。。。。。”
罗玄面色一锵,身周顿时透出千丈肃杀,百尺寒冰,范青儿吓得连连后退,聂媚娘哈哈大笑开去:“罗玄!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以为事到如今她还会认你么?我告诉你,蚩焱一战后她就转拜了轩辕求败为师,名列窦蓝山门下,不信你去帝都问问,何以这些年来她在冥疆能风生水起,屡建功德,而那些人间宿敌、三帮四派的孤魂野鬼,却再不敢动她分毫?”
范青儿插嘴道:“正是!日前那玉面妖姬俞罂花绞尽脑汁地来行刺岳主,被将军发现,已交给冥卒们押去了销魂狱受死,亏得我们岳主新拜了恩师,又与将军结盟,近日来我们正在三疆寻找昔日教众,还新招了很多人手重整冥岳。如今冥岳已得瞾君钦点,成为真正的名门大派,神瞾的左膀右臂,岳主当年的人间梦想,今日在冥疆终于实现!罗师祖,您若是真心为她好,便把她交还给聂夫人罢!人家是岳主的亲娘,难道还会害她不成?”
范青儿的话无形中提醒了众人,大家皆意识到聂小凤还在罗玄手中,纷纷向他逼近几步,罗玄警觉地抱着聂小凤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放我下来。”臂弯中突地传来清泠女音,罗玄一惊低头,却是聂小凤已醒转过来。
“放我下来。”她再说一遍,声已聊赖,罗玄忙轻手轻脚将她放去地面,退开两步,一身悻悻。
聂小凤立稳脚跟,瞥一眼竖立在荒野中已精气尽失的佛瞾桃花锥,轻叹道:“多谢师父,又救我一命。”
罗玄的目光透过白铜面具在她脸上辗转徘徊,半晌无声。聂小凤目光扫去众人,又回到罗玄面上,开口竟是:“师父,我们去解咒罢。”
说罢即牵过罗玄的白麻长袖,迈步前行。
罗玄随她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聂小凤转过身诧异道:“怎么,你不就是为这回来的么?”
罗玄的喉结在面具下滚了一滚,道:“你若真心不愿。。。我也可杀了那亡神。”
聂小凤鼻间突然发出极轻的一计哼声,背对他说:“那亡神蚕姬你我都曾见过,也是个可怜人,想不到师父仍是如此衷于除魔卫道,赶尽杀绝,还是嫌弃小凤,不屑以身抵咒?”
话音刚落,突觉身体飘了起来,原来罗玄已上来携了她手,健步如飞,眼看就要随他腾空远去,聂小凤慌忙扭头去看众人,只见聂媚娘手中正端着一物直直冲来,她刚要惊呼,却被母亲的凌厉眼神所止。
罗玄早觉不备,转掌按住聂媚娘手中长长的桃花锥,佛瞾之器在他制约下纹丝不动,聂媚娘咬紧牙关,突然一巴掌煽在聂小凤脸上,小凤始料未及,被母亲煽得一踉,罗玄慌忙松手去扶,荒原上传来“噗嗤”一声闷响,人形大小的黄金锥直直刺入了罗玄的胸膛。
罗玄一手抱住聂小凤,皱眉去拔膛上金锥,却闻聂媚娘道:“你敢拔?!这株桃花锥是佛瞾用来害我女儿的凶器,你身上已有九十九株,多添一株又何妨?大梵天高高在上,诸行无端,我女儿既无佛瞾加身,也无乾坤护体,这些桃花锥对她始终是个威胁,不若就让罗大侠的金躯代为保管,您既然如此疼惜小凤,便用乾坤钢气好好制住它们,如此,小凤今后便可高枕无虞了!”
见聂媚娘行事虽狠,所言却句句在理,罗玄按在胸前金锥上的手掌应声垂下了,聂媚娘暴喝出声,将桃花锥节节寸进罗玄的胸膛,滚热魄血喷溅在她脸上。
“娘!”聂小凤万不料母亲竟会如此,双手紧握罗玄胸前的黄金锥,不令再进,“这没你的事!”聂媚娘狠起一袖将女儿掀开,罗玄一声不吭,杵在她面前岿然不动,高大的身形稳若临山之磬。
眼看桃花锥已钻身见尾,聂媚娘纵身飞起,使尽吃奶的力气一脚踢上罗玄胸膛,将锥尾狠狠踩尽,罗玄退开两步,一口魄血喷出体外,聂媚娘亦被应势而发的乾坤钢气猛地一震,远远抛去。
聂小凤、范青儿、岳飞三人忙同时上前将她接下,好在钢气未曾发威,聂媚娘仅是震断了数根肋骨。
罗玄擦掉唇边的血块,低头抚了抚被打入桃花蔻的心口伤处,举目望向正在人群中紧紧抱住母亲为她顺气的聂小凤。
冥疆的野风将地上四人的衣物纷纷吹起,远方传来几下冥鸦的尜尜哀鸣。
暮野四和,荒草凄凄,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产生了归去的念头,如倦鸟朝南,狐死首丘,不由想起了自己在人间的汴州故园,想起爹娘在下原中那座终日氤氲的伽蓝寺。
护女成痴的聂媚娘,让罗玄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聂小凤将袖角揩去了母亲嘴角的血迹,定了定心神,起身迎向罗玄的方向缓缓立起。
罗玄的视野中便冷不丁又出现了那抹熟稔的幽兰水色,身板再度僵硬,神魂瞬息倒回。他盯着远方一动不动的倩影,突觉进退两难。
“罗玄,你看到了,我娘恨你入骨,你我是不可能的。”
罗玄别过脸去,凄迷的白月光打在他的白铜面具上,苍茫夜色中更显木讷荒凉。
“你如今待我好,我很感激,可你曾经所为,我亦无法忘记。放心,不管要牺牲多少人,我也会解了身上的血咒,师父更不必担心我的姻缘,小凤自会好好寻一个真心之人,让一切重新开始。”
稍顷,她声如雪线,一字一顿:“今生过后,我聂小凤与罗玄一笔勾销,愿你我生生世世,不再相遇。”
罗玄呆滞地点了点头,脚步如同打桩一般木然经过众人,渐渐走回通往冥疆下原的雪白栈道中。
聂媚娘感应到他经过,伏在草地中的身躯顿时紧紧绷起,深恶痛绝之势再现。
罗玄沿着栈道缓缓迈向远方,隔着大片大片的芦苇荡,途经聂媚娘母女身旁,他白铜面具偏了偏,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