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紫宸殿。
崇康帝已经没了之前的雷霆震怒,他面色阴沉的看着五大军机,淡漠道:“显武营,反了。”
相比于此刻的模样,紫宸殿内诸人或许更愿意接受之前崇康帝咆哮的模样。
因为现在这般,崇康帝的形容更可怖了。
紫宸殿内,好似没有一丝生气,也没有一丝温度。
殿内服侍的黄门内侍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分毫。
此刻只有赵崇一位军方军机,在其他人注目下,赵崇躬身道:“陛下勿忧,十二团营分别驻扎在神京外城十二门左近,各自划有防区,既起分守作用,也可彼此相互牵制。显武营位于延平门,在其北侧,为金光门,为立威营所在。在其南侧,为安化门,为鼓勇营所在。再加上位于兴化坊附近的京营节度大营,正好挡在显武营正前,三面包绕,陛下已经下旨三大营合围,显武营翻不起风浪来的。只是”
“只是什么?”
崇康帝沉声问道。
赵崇微微苦笑一声,道:“只是开国公已入显武营,只怕”
崇康帝闻言微微皱眉道:“长兴侯傅隆不是与开国公交好么?你们又都是老九麾下出生入死多少的袍泽,傅隆还会伤及开国公的性命?”
赵崇闻言,默默摇头,他也说不好。
连他也没想到,傅隆这个素来沉默寡言以擅守为长的老狐狸,这竟如此激进。
不过
许是因为傅隆看到了之前平凉候吴振的惨烈结局,不愿冤屈剖心而死吧。
但这话却不能同崇康帝说,赵崇倒不担心傅隆杀了李道林。
没人比他更明白李道林在贞元勋臣中的地位,或许在外人看来,宣国公府和开国公府斗个旗鼓相当,就算差一点,也差的有限。
但赵崇自己明白,不算九边边军,只京营十二团营中,李道林的地位就明显比他高一头。
显武营虽是傅隆为主将,但麾下副将、游击、守备等职,多为李道林旧部,连傅隆本人也是。
傅隆若想对李道林不利,军令根本难以贯通。
官场上常有人走茶凉之说,但军队不同,尤其是经历过血与火的军队。
可惜了
崇康帝见赵崇不答,目光又落在了一旁静静站立,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贾琮身上。
显武营刚有异动时,就有快马报宫里。
毕竟要对长兴侯动手,不可能不防备显武营。
但那时还不确定,长兴侯到底想干什么。
真正确认下来显武营谋反的,是贾琮被一队显武营铁骑,生生追杀至皇城之下。
然后被御林军围杀。
至此,对于长兴侯之叛,再无异议。
崇康帝看着贾琮,微微皱眉道:“你的火器营不是很犀利了得么?怎被人追杀成了这般,连头一战的血勇之气也无?”
贾琮脸上一红,今日他虽未割须断袍,但也够狼狈的了。
进宫时,连头上紫金冠都是歪的。
还好跑的快,部下没甚伤亡,但确实难看
听闻崇康帝之言,贾琮尴尬解释道:“陛下,一来两军相遇太过突然,火器来不及装填,显武营就已经冲杀过来。二来,火器之利,本就靠据阵而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至于短兵交接时,还还差一些。第三,显武营那些兵卒身上着了盔甲,火器未必能打透,打透了子药也已力竭,不能造成杀伤。他们要是没着甲,今日臣就会拼死一战”
“嗤。”
即使在御前,听闻贾琮之言,赵崇还是忍不住讥讽一笑,在崇康帝淡漠的注视下,冷笑道:“冠军侯果然不愧天下第一才子之名,连临阵脱逃三百里都说的如此有理有据,本官佩服。”
贾琮脸色一黑,目光阴沉的看向赵崇。
赵崇怎会在意这等小儿科,他寒声道:“两军狭路相逢,唯勇者胜。冠军侯还身负火器之利,竟不战而逃,将叛军引至皇城下,狼狈不堪。还大言不惭什么着甲不着甲,你怎么不说他们要是都不拿刀,你一人就能屠戮了他们?大乾武勋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贾琮气的身子都隐隐颤栗起来,咬牙道:“本侯只是不想无谓的牺牲”
赵崇闻言,连搭理的功夫都没了。
崇康帝看到这一幕,心思有些复杂。
既有些失望锦衣卫火器营之废,但心里,也有一丝丝放松。
实在是之前贾琮手下火器营之威力太过骇人,对上长兴侯府的世子亲兵,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就杀了个干净。
长兴侯府,在贞元勋臣中是出了名的擅守啊。
还有之前火器营的光辉战绩,很是耀眼,甚至耀眼的有些刺眼。
这让崇康帝欣慰手中尖刀之利的同时,心中也起了忌惮之心。
他已经暗中命人开始研究火器之威了。
万不想,今日贾琮带着火器营遇到真章后,竟然是望风而逃。
再听他那三条狗屁不通的理由,原来他也只能欺负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既不能突然交战,还不能短兵交接,最可笑的是,还不能着甲
那到了战场上,难道让敌人脱光了远远的站着给你们打么?
不过,也罢。
本就是鹰犬之流,够用就好,若果真太过锋利,举世无敌,反倒让人不放心
因为要防备噬主。
念及此,崇康帝便熄了苛责贾琮的心思,不过仍旧严厉的训斥了几句后,便将他赶出了军机处,让他继续去请成国太夫人,好似战五渣的废柴,根本不配听军国大事
贾琮自承爵袭官以来,还从未受过如此羞辱,难免沮丧非常。
在宁则臣等人目光各异的注视下,情绪低落的出了殿门。
迎面却见紫宸殿大太监苏城走来,看到贾琮这幅模样,竟语气阴柔的笑道:“冠军侯何必在意一时之荣辱?奴婢说句托大的话,您才多大点年纪?如今便有了这般声势,只要好生为皇爷办差,往后前程大好着呢。一时挫折,值不当什么。”
贾琮显然没听进去,皮笑肉不笑的敷衍应付了下后,就匆匆离宫了。
苏城站在紫宸殿白玉石台之上,一直看着贾琮微微有些不直的身子远去出宫,面白无须的脸上方闪过一抹疑惑,自言道:“难道果真是顺风顺水久了,这一打击,就蹉跎了?也难怪,毕竟才这点大,总不能是妖孽嗯,不是妖孽就好。”
缓缓点点头,苏城老迈而高大的身躯转身,往殿内行去。
贾琮出了宫后,与迎上前来的展鹏、郭郧等亲兵家将汇合,再度前往嘉慧坊。
路上,见亲兵们士气不高,连郭郧、展鹏都怏怏不乐,贾琮于一处转角处勒马,道:“都这幅模样做什么?我们是锦衣卫,不是城防军,更不是野战军。今日我等一无守土之责,也无护民之义,凭白无故的和那群丧家之犬冢中枯骨死拼,值得么?身为军伍之人,我们当然要有血勇之气,但,却不是莽撞之蠢。在战场上,我们不能怕死,却也不能没有意义的去送死。明白吗?”
展鹏和郭郧一起点点头,应了声:“明白了。”
看那一个个士气低落的模样,明白个屁!
贾琮没法,只能用粗浅点的话道:“记住,没有好处的事,不能做。若果真到了危难之时,我肯定不会不战而走。可区区几百显武兵卒,翻不起什么大浪,也危害不了社稷安危。这个时候,我干吗带你们和他们拼死拼活,落个损兵折将的结果,打赢了也没好处,打输了更不用说。赔本儿的买卖能干吗?”
“哦”
这样一说,百余亲兵通通明悟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
展鹏嘿嘿笑道:“我就说,大人不是胆小鬼,怎就知道跑,原来是不干没好处的事,也对,这样好,嘿嘿嘿。”
郭郧瞥了他一眼:“马后炮。”
展鹏也不搭理,又对贾琮感叹道:“大人之前跑的可真快啊!”
贾琮扬起马鞭就抽了一鞭子,骂道:“我不走,你们会走?我走的越快,你们反倒会轻松,也就走了。再者,我也怕被流矢击中。死在这种地方,太冤枉了些。就算有一日要死,也要死的有价值。”
展鹏哈哈笑道:“大人一定公候万代,长命百岁!有我展鹏在,谁能伤到大人?”
郭郧冷笑一声:“刚才你跑的仅次于大人,若非大人骑术颇佳,你就到大人前面去了。”
“放屁!”
展鹏闻言登时炸毛道:“你瞎了眼了?没看到我始终在大人正后方,就为了给大人挡箭?”
郭郧哼了声,倒没再说什么,展鹏又得意起来。
贾琮问道:“心里都没结了?以后都要生死相关的兄弟,心里有任何疙瘩都要说出来。”
不是他啰嗦,政工工作,是后世那支忠诚钢铁雄狮的最大秘诀。
任何人轻视了周围人的思想包袱,都会付出代价。
这是经过残酷的历史检验后的真理。
可哪还会有人说什么,他们之前只是低落在他们的护卫下,贾琮还得狼狈而逃,损害威名。
这会儿得到贾琮宽慰后,士气自然就恢复了。
相比于一次跑路,和之前的种种神武相比,不值一提。
贾琮见之颔首,不再多言,引着队伍前往成国公府拿人
今日之为,他也是顺势为之。
如今都中形势愈发激荡惨烈,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他若不趁机往下潜一潜,敛一敛,风头越盛,风险也越大。
但愿今日之为,能让钉在他身上的目光,少一些。
龙首原,武王府。
最里间。
叶清看着武王刘玄忍不住笑道:“九叔,不用高兴成这样吧?元寿可是望风而逃,一点也没您当年的风采呢。”
归京之后,这还是叶清第一次来武王府探望,自此之后,她一年之内,都出不得宫了。
武王闻言,面上的薄笑渐深三分,有些干枯的手指轻轻叩在座椅扶手上,一叹道:“当年,孤若能知道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的道理,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局面,呵。”
说着,他看向叶清,赞道:“你们如今这些孩子啊,当真了不得!”
叶清抿了抿嘴唇,看着病瘦的武王轻声道:“九叔,快了吧?”
武王垂下眼帘,缓缓摇头道:“再等等,再等等孤的时间不多了,不将荆棘条上的刺拔干净,元寿以后太难再等等罢。”
“万幸的是,他比我们预料的,出色的太多呢。”
ps:不知不觉中,竟又到了两百万字,感谢大家一路相陪。也不知道过年前能不能写完,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