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空余蝉嘒嘒,犹向客依依。村小犬相互,沙平僧独归。欲成西北望,又见鹧鸪飞。”
蜿蜒清水碧,延绵峦山青。有着天下第一等的山水美景,宛若天河云山降临凡间,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此地正是传闻中与贤王府齐名,撑起半壁武林的南天一柱,金剑坞之所在,静江府。
静江府北有一座三面环水的千丈孤峰,名曰:鸠摩崖。
鸠摩崖东、西、北三面皆是立壁千仞,唯有南麓连着延绵青山,修筑着一条九盘十八绕的石阶山道直通崖顶,金剑坞正坐落于鸠摩崖顶之上。
崖上建有一座青天阁,金剑坞主金复羽常在阁中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自诩为当世英雄。
与其他掌门人不同,在金复羽身上,几乎寻不到半点江湖人的豪气,亦或是不拘小节的粗犷。恰恰相反,金复羽更像一位王孙公子,举止优雅,行为端庄。
头戴金冠,将满头黑发打理的纹丝不乱,内着紫金祥云袍,外套金缕青薄衫,脚下黄缎青底银纹靴,腰间系金镶玉带,下悬一块如雪玉佩,中间镂空出一个“金”字。虽已年过不惑,但他那副干净俊朗的面容,却丝毫不亚于二十多岁的年轻儿郎。
金复羽之貌虽不敢与潘安、卫玠比肩,但也绝对算得上潇洒俊逸,尤其是他眉宇间那抹自然流露的优雅气质,独有魅力。
南北齐名,年纪相仿,同样胸怀韬略,喜怒不形于色,又同是武林翘楚,执掌一方强势,但与洛天瑾不同的是,金复羽为人更加内敛。
金复羽从来不以江湖中人自居,他的嗜好,也是大多江湖人看不上的酸腐之物。相较于威风凛凛的刀枪剑戟,更喜欢婀娜多姿的长袖善舞。相较于大碗喝酒,更喜欢小杯饮茶。相较于在武场中舞刀弄枪,更喜欢在棋盘内行车走马,在宣纸上泼墨挥毫。
正所谓物以主人像,金复羽如此性情,以至于整座金剑坞也同样处处透着儒雅之气,雕栏玉砌,朱阁青楼,风亭月榭,雾阁云窗,宛若一座悬浮于半空的江南园林。
金剑坞弟子,上至名震江湖的四大高手,下至寻常门生,一个个皆是儒生模样,白衣负剑,飘逸非凡。许多弟子年纪轻轻便已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知道的金剑坞是个武林门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间圣人书院。
缘由一切,只因金复羽的身世,与寻常江湖人大不相同。他乃落魄凤凰,江湖传闻他是金国后裔,其实确有其事。
金复羽本名“完颜复羽”,其父正是金国末主‘完颜承麟’。论资排辈,金复羽本应是金国太子,不料金国在宋蒙联手围攻下土崩瓦解,这位幸存的皇族后裔,非但没有选择避世求存,反而长驱南下,扎根于大宋腹地。
完颜复羽改名金复羽,隐于江湖,召集金国旧部创立金剑坞,意欲积攒实力,期望能有朝一日光复天下。故而金剑坞的核心弟子,皆是金国后裔,只不过早已改名换姓,佯装成汉人罢了。
对于金剑坞此等亡国旧部,大宋朝廷其实早该下旨清剿。无奈的是,当金复羽的名声传入朝廷时,金剑坞已成武林强势,且不提自身实力如何,单说它与武林四大世家交情匪浅,就足以让官府不敢轻举妄动。
若无真凭实据,朝廷一旦对付金剑坞,势必会遭到江湖群雄联手抵抗。眼下强敌压境,虎视眈眈,大宋的钱粮军马本就十分匮乏,又岂能再分出精力整治内患?一不小心造成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局面,对朝廷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甚至是致命一击。
当初东府欲联手贤王府,招安武林群雄效命朝廷,为的也是借助江湖力量巩固大宋国基,与此同时还能借洛天瑾之手,铲除金剑坞。只可惜半路被西府搅局,到头来落的里外不是人,两头不靠岸,如今更是忧患重重。
晨曦碧日,大好晴空。清风徐来,水波不惊。
青天阁内,金复羽凭栏而坐,放眼眺望漓江山水,眼中涌现着一抹沉思之色。
阁中,还有一窈窕女子轻抚瑶琴,琴声悠扬,在鸠摩崖四周萦绕回荡,久久不绝于耳。琴声中饱含凄凉之意,如泣如诉,令人在魂牵梦萦的同时,不禁泪染青衫。
“坞主!”
从天山归来的宋玉,直奔青天阁复命。此刻在他手中,还拿着一幅“惊风化雨图”。
金复羽恍然惊醒,微微一动,片刻后方才缓缓转过身来。抚琴女子见状,自觉地将琴弦按下,琴声悠扬的青天阁顿时陷入沉寂。
“一路辛苦了。”金复羽注视着宋玉手中的惊风化雨图,点头应道。他的声音如外貌一般,文雅清秀。
“托坞主之福,一路太平无事。”宋玉说罢,双手将惊风化雨图呈到金复羽面前。金复羽将图慢慢翻开,待上下打量后,又重新合上,却并未从宋玉手中接过来。
“果真是太平无事。”金复羽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喜不怒。
闻听此言,宋玉顿时面露愧疚之色,叹息道:“是。当时玉龙宫内形势逼人,由不得我不将这副假图收下。”
宋玉此言足以表明,当日在玉龙宫,从曹钦手里拿到这张图时,他就已经看出图是假的。
金复羽点了点头,轻声道:“任无涯老谋深算,贪婪狡猾,我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守诺,却没想到他脸皮竟会如此之厚,敢找一幅假图来糊弄我。只可惜我那黄金万两,十车美玉。”
“任无涯表面上不曾经手,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把一切罪责推到曹钦身上。”宋玉沉声道,“若非坞主临行前特意交代,不要与玉龙宫撕破脸,我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惊风化雨图乃我皇族之物,是真是假我一眼便知。任无涯心里也清楚这一节,但他仍要圆这么大一个谎,你说其目的何在?”金复羽问道。
宋玉沉吟片刻,揣测道:“任无涯也不想与我们撕破脸,他想结交我们。”
“是。”金复羽轻笑道,“世人谁不知道任无涯的野心?他想入主中原,一统江湖,想借我们的势力来达成所愿。恰好,我也想借他的力量做些事。”
“可是任无涯此人奸猾狡诈,我们用这种人会不会太……”
“非奸猾狡诈又岂能做成大事?”金复羽摇头道,“奸也好,狡也罢,对我们而言都不是威胁,因为我们和他目的不同。彼此非但没有冲突,而且还能相互利用,这也是我为何不让你与他们撕破脸的缘由。”
宋玉迟疑道:“莫非坞主从一开始就猜到,任无涯不会把惊风化雨图给我们?”
“七成。”金复羽笑道,“事先我只有七成把握任无涯会使诈,如今果不其然。看来任无涯的心思没能逃出我的意料,自此之后,天山玉龙宫已不足为惧了。”
宋玉面露钦佩之意,直言道:“原来坞主是想借惊风化雨图为桥梁,真正意图是想试探任无涯的态度,看看能否与其联手,又能否与他共谋大事。”
“惊风化雨图固然重要,但只要它没被人解开其中奥秘,就永远只是一张废纸。”金复羽道,“比起这张废纸,我更喜欢得到实际的好处。”
“坞主高见,宋玉佩服!”宋玉说罢,突然话锋一转,面带难色地开口道,“只不过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一些……一些谣言……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你说的是莫岑金盆洗手当日,你与曹钦里应外合之事吧?”金复羽淡笑道,“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而且都去过天山。除了你和玉龙宫的人外,你想想还有谁出现在西域?”
宋玉一愣,一边回忆着一边沉吟道:“据我暗中打探,出现在霍都的有贤王府的柳寻衣,绝情谷的唐阿富,赤风岭的苏禾,江南陆府的白霜,以及一个官差,叫冯天霸,他好像是冲着柳寻衣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伙不知什么来历的契丹人,他们绑了曹钦的儿子。”
“这些人中,谁又曾出现在江南陆府?”金复羽再度问道。
宋玉眉头一挑,似乎明白些什么,迅速回答道:“柳寻衣、白霜、冯天霸!”
“你认为这个消息又是谁放出来的?”
“柳寻衣……洛天瑾!”宋玉恍然大悟道,“冯天霸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白霜是陆庭湘的女人,这件事传出去有损陆府颜面,倘若陆庭湘知道此事,他应该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而不会傻到自己放出流言,招惹非议。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是洛天瑾,有意放出风声,从中挑拨我们与江南陆府的关系。”
对于宋玉的种种揣测,金复羽却是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等待宋玉自己抽丝剥茧,水落石出。
“流言传的天下皆知,陆庭湘也应有所耳闻,可他为何一言不发?”宋玉不解地嘀咕道,“这不像陆庭湘的性格,即便只是传闻,他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他不开口就是最大的表示。”金复羽神色一正,幽幽地说道,“陆庭湘不是傻子,这次在天山吃了大亏,他已经学乖了,不会再轻举妄动,而是要等着我们自证清白。”
“那陆庭湘手里有没有图?”宋玉狐疑地问道,“还有洛天瑾手里?会不会也有一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不知道,任无涯究竟准备了多少假图来鱼目混珠,又分别给了谁?现在谁手里拿着假图,谁手里才是真图,无人知晓。”金复羽轻声道,“任无涯喜欢故弄玄虚,那我们就借他这把火,多加一捧柴,让事情变的玄之又玄。也好借此机会,投石问路,看看到底谁藏的最深?”
“坞主的意思是……”
“去把这幅假图抄印三千份。”金复羽神秘地笑道,“一夜之间,我要让江湖中处处都有惊风化雨图。至于贤王府,既然敢暗放流言加害我,那我也自当送还洛天瑾一份大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