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之变当日,桃花坞大火连天,将一切烧成灰烬,包括惨死在其中的各派弟子的尸骸。翌日,六大门派幸存弟子分道扬镳,各自散去。
于此同时,柳寻衣等人接到飞鸽传书,洛天瑾命他们兵分两路。
廖川、廖海带人护送重伤未愈的许衡,以及陈雍的遗体,火速赶回洛阳复命。
柳寻衣和洵溱,率汤聪、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一路向西北而行,前往西京府。并约定于八月初二前,和洛天瑾在西京府外的段家堡碰面。
接下来的十几天,江湖中纷争四起。
以贤王府为首的六大门派,与以金剑坞为首的四大世家,互成水火之势,彼此间由以往的“暗斗”,渐渐衍变成“明斗”。
一连半月,双方弟子在江湖各处,矛盾不止,争斗不断。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门派,直言挑明要与其他门派为敌,但在私底下,双方弟子却是自发地掀起一场场仇杀。
各派掌门对于此事,则纷纷耳目闭塞,置若罔闻。这种默认的态度,令各派弟子变本加厉,行事更加明目张胆。
近几日,江湖中谣言漫天,并呈愈演愈烈之势。
令柳寻衣万分不解的是,他分明已将辰州的“骗局”,一五一十地告知洛天瑾,但在这半个月中,洛天瑾和贤王府却一直沉默不语,如同对一切毫不知情似的。虽不参与争斗,但却作壁上观。
面对江湖中日渐蔓延的戾气与杀机,洛天瑾身为北贤王,却无动于衷,这让柳寻衣深感意外。
洛天瑾不出面澄清此事,柳寻衣即便喊破喉咙,也不会在江湖中引起一丝波澜。最终只能望天惆怅,暗中祈祷这场风波尽早结束,千万不要衍变成一场武林浩劫。
七月二十四,下午。
柳寻衣一行踏入华州地界,此地距河西近在咫尺,若快马疾驰,已不足三日路程。
因此,柳寻衣和洵溱商议过后,决定不再急着赶路,而在华州歇息两日。等其他门派有消息后,再动身赶奔河西,以免太过招摇,惹人猜忌。
一晌无话,傍晚时分。
柳寻衣一行在华州城东,一间平庸无奇的小客栈落脚,此处名曰:如意客栈。
客栈虽不大,但生意却颇为红火。破落的大堂中,三五成群的食客熙熙攘攘,喝酒闲谈,甚是热闹。
“听说今日凌晨,三名武当弟子在湘西地界,误中了腾族的狩猎陷阱。”
“是吗?死伤如何?”
“一个掉进陷阱,活活摔死了。另外两个也伤的不轻,但好歹捡回一条小命。”
“唉!最近这世道可有点乱,咱们都小心点。”
“怕个鸟?咱们华州不依山,不傍水,人家也不往咱这儿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听人说,河西马上出大乱子了。南边的人要去河西,咱们华州可是必经之地,还是小心点好!小心点好!”
“这话不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小老百姓谁也招惹不起,还是少管人家的闲事为妙。”
“来来来,喝酒喝酒……”
……
闻听客栈中七嘴八舌的攀谈,角落中的柳寻衣,神色显的分外落寞。满桌菜肴,却没心思吃下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一杯接一杯喝酒。
柳寻衣此举,令一旁的洵溱、汤聪几人甚是尴尬。
“门主,已经好几天了,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汤聪主动夹起一筷子菜,放入柳寻衣的碟中,干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们负命在身,没办法送陈门主最后一程……不过没关系,等河西的事结了,我们可以去陈门主的坟前祭拜……”
“我忧虑的并非陈门主,而是这段时间,六大门派与四大世家彼此间的疯狂报复。”柳寻衣苦笑道,“我想不通的是,府主明明已知晓一切,为何不出面平息风波?难道非要等到八月初二?或者是……府主不相信我?”
“洛府主不肯出面,时候未到只是其一。”洵溱淡淡地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口说无凭,难以服众。洛府主不是江湖宵小,而是声名显赫的‘北贤王’,凡事都要师出有名,说话更要有理有据。如无真凭实据,他非但不能服众,反而还会妄遭非议。”
“只可惜,桃花婆婆不肯出面相助。”柳寻衣叹息道,“唐阿富也不愿帮我追查真凶。唉!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门各派被人利用,蒙在鼓里不说,而且还自相残杀,彼此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
“这也没办法!”汤聪苦笑道,“大不了就打呗!总不能人家杀上门来,咱们还无动于衷吧?”
“罢了!”
突然,柳寻衣将酒杯放下,并缓缓起身,索然无味地说道:“你们慢吃,我先回房了!”
说罢,不等汤聪再劝,柳寻衣已蓦然转身,径自朝后院走去。
如意客栈本是一间大杂院,前面是大堂,后面是一间四方小院。院子两侧便是客房,无论是布置还是装潢,皆简陋至极,寒酸至极。
客房内唯一的半截蜡烛,只有小指粗细,燃起一缕昏黄,如豆如萤,甚至映不满整个房间,实在可怜。
昏暗而充满霉味的狭窄客房,恰如柳寻衣此刻的心情,压抑无比。
“砰、砰砰!”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柳寻衣稍稍一愣,狐疑道:“谁?”
“客官,我是店小二,给您送洗脚水的。”
“不必了……”
“客官,快些开门,水快凉了!”
听门外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柳寻衣不由地一怔,随后将信将疑地打开房门,不等他询问究竟,门外的“店小二”却身形一闪,迅速钻入房中。
望着一身破布烂衣,手拎水壶的店小二的背影,柳寻衣不禁眉头一挑,错愕道:“你这伙计好生无礼,为何不请自入……”
“柳兄,是我!”
不等柳寻衣把话说完,店小二迅速转身,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见状,柳寻衣顿时大吃一惊,慌不迭地将房门“砰”的一声死死关上。
来者,竟是天机阁少保,秦卫。
“秦兄?”柳寻衣在房门内细细聆听片刻,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满眼诧异地走到秦卫身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柳兄,今天你一入华州城,我便在暗中偷偷跟着你,只不过一直没寻到机会与你单独见面。”秦卫将水壶放在桌上,转而颇为随意地坐在凳子上,一脸笑意地望着神色古怪的柳寻衣,戏谑道,“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柳寻衣没好气地说道,“只是你突然出现,实在太过冒险!你可知与我随行的人,此刻就坐在客栈大堂?据此不过数丈之遥?”
“没办法,若非事出紧急,我也不想如此唐突。”秦卫苦笑道,“侯爷下令,让我务必赶在你抵达河西前,单独与你一见,所以我……”
言尽于此,秦卫颇为苦涩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无辜。
“既然来了,那便长话短说。”柳寻衣不再刁难,迅速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三件事!”秦卫神色一禀,正色道,“其一,上次你让我替你查的‘少秦王’,侯爷已替你查清了。”
“是谁?”
“少秦王,耶律泰!”秦卫解释道,“西辽最后一任皇帝,耶律延禧的后人。‘秦王’耶律定的第四代玄孙。为纪念其先祖,耶律泰沿袭耶律定封号,自称‘少秦王’。”
“如此说来,少秦王是大辽皇族?”
“是!”秦卫点头道,“侯爷怀疑,少秦王上次派人绑架贾侍郎,应该是想借贾侍郎为桥,好让自己与大宋朝廷有所合作。”
“合作?”柳寻衣一愣,反问道,“合作什么?”
“八成是想连宋灭蒙吧?”秦卫嗤笑道,“一个没落皇族,还能想些什么?无非是想复国罢了,呵呵……”秦卫的言语之中,颇有几分不屑之意。
“难怪!”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之前我还想不明白,洵溱为何要将宋玉和天玉龙宫暗中勾结的事告诉我,现在却想通了。非但如此,少秦王为何要派洵溱来结交洛府主,我也想通了。”
“为何?”
“因为宋玉是金剑坞的人。”柳寻衣轻笑道,“而金剑坞皆是金国后裔,当年金国灭辽,致使两国结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所以少秦王欲借北贤王之手,除掉金剑坞报仇雪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少秦王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眼下并不重要。柳兄,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才是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
“可否与八月初二有关?”柳寻衣试探道。
秦卫不禁一愣,随后重重点了点头,应道:“正是。侯爷和丞相已经收到风声,当下中原局势岌岌可危,江湖各门各派蠢蠢欲动,一场波及甚广的大仇杀,怕会一触即发。”
“不错。”柳寻衣眼神一暗,低声道,“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侯爷让我给你发一道严令,是丞相亲自下的!”
此刻,秦卫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之意。
秦卫神情肃穆,缓缓起身,而柳寻衣则稍稍一愣,继而迅速跪倒在地,正色道:“柳寻衣接令。”
“丞相有令,无论武林各门各派现状如何,中原大局绝不能乱!柳寻衣定要竭尽所能,避免八月初二发生江湖乱斗,更要设法令武林两派偃旗息鼓,解甲释兵!”
“柳寻衣遵命!”柳寻衣拱手领命,并接话道,“中原武林如若大乱,蒙古人势必趁虚而入,大宋危在旦夕。家、国、天下唇齿相依,若朝廷有难,黎民百姓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无论如何,中原大局绝不能乱!”
秦卫迅速将柳寻衣搀扶起来,恳切道:“柳兄,虽然我不知道江湖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只凭丞相大人对你的这道严令,足见凶险万分,困难重重。”
柳寻衣眼神坚毅,不容置疑地摇头道:“一切为大局着想,这个道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秦兄,回去请转告丞相与侯爷,柳寻衣就算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定不会让中原武林掀起一丝血雨腥风。”
“你打算怎么做?”秦卫追问道。
“我……”柳寻衣不禁一阵语塞,眼神闪烁,面泛尴尬,迟疑道,“我现在还未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无论如何,我一定竭尽所能……”
“好!”秦卫重重拍了拍柳寻衣的肩膀,脸上的神情既悲愤又感动,“对了!我还从侯爷的只言片语中收到一点风声,虽然不敢肯定,但或许对你有用。”
“什么风声?”
“侯爷的意思好像是……只要能顺利解决此事,你离回临安的日子就不远了。”秦卫吞吞吐吐地说道。
“真的?”闻言,柳寻衣大喜过望。
“应该是真的。”秦卫笑道,“总而言之,你定要好好保重,我在临安等你回来!”
“好!”柳寻衣痛快应允,转而又将话锋一转,笑问道,“秦兄,郡主她……近来可好?”
“实不相瞒,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三件事。”秦卫面露难色,踌躇道,“郡主这段时间对你的思念日渐加重,总是偷跑出来向我追问你的下落。甚至连荣王爷……都开始对她有所怀疑,再这样下去可不是好兆头。”
柳寻衣面露愧疚,忙道:“上次我让你转达的话……”
“她不相信!”秦卫一脸委屈地摇头道,“她不相信我真的见过你,更不相信你让我转达的那些话。”
闻言,柳寻衣顿觉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却又无计可施,只是连连自语道:“那该如何?那该如何?”
“为了你,郡主已病倒了好几次。”秦卫叹息道,“如今荣王爷又怀疑她,只怕她再这样永无休止地跑出来找你,早晚要出大事……”
“秦兄!你帮帮我!”柳寻衣猛地攥住秦卫的胳膊,急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见状,秦卫同样面泛愁容,思虑再三,方才犹豫不决地说道:“要不然……你给我一个信物?让我带回去交给郡主,如此一来,她定能信我。”
“甚好!甚好!”方寸大乱的柳寻衣,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可转念一想,又不禁面露难色,苦涩道,“秦兄,我离开天机阁时孑然一身,身上哪有什么信物?”
秦卫思量再三,突然眼珠一转,急忙道:“手帕!郡主送给你的手帕,不正是最好的信物吗?”
“这……”对于秦卫的提议,柳寻衣反倒有些迟疑了。毕竟,手帕是赵馨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柳兄,事已至此,万一郡主对你思念成疾,或被荣王爷发现再节外生枝,岂不是……得不偿失?”秦卫苦口婆心地劝道,“再者,你就快回临安了,日后再讨回来便是。”
“话虽如此,可是我……”
“砰、砰砰!”
不等柳寻衣作答,紧闭的房门却再一次被人毫无预兆地敲响。闻声,柳寻衣和秦卫登时一惊,双双脸色大变。
“谁?”柳寻衣强压着心中的紧张,颤颤巍巍地小声问道。
“门主,是我,汤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