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静谧无声的书房内,唯有柳寻衣和洛天瑾。
战战兢兢的柳寻衣,一脸茫然地望着默不作声、静静翻书的洛天瑾,既不敢开口打扰,亦不敢冒然离去,只能满心忐忑地站在一旁,气氛显的有些压抑。
待盘香焚尽,时间已不知不觉地过去两个时辰,房中的光线也变的有些昏暗。
突然,洛天瑾的眼皮轻轻一抖,随后兴致索然地将书放在桌上,幽幽地问道:“寻衣,你可知我为何不愿将唐阿富交给沈老爷?”
柳寻衣揣测道:“唐阿富虽是异教弟子,但他在河西时,曾带来胡马帮三大档头和桃花婆婆,为武林群雄澄清误会,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府主恩怨分明,知道沈老爷与唐阿富有仇,倘若将唐阿富交给沈老爷,只怕他性命不保,因此才没有答应沈老爷的要求。”
“你与唐阿富……是何关系?”洛天瑾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莫名其妙地一句反问,令猝不及防的柳寻衣登时一愣,诧异道:“府主此话何意?”
“虽然你并未将话挑明,但我依旧能看出来,当沈东善向我索要唐阿富时,你心里其实很紧张。”洛天瑾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想,你应该不是紧张沈东善吧?”
“府主明鉴,在下汗颜。”
“你与唐阿富不打不相识,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仇人之手,这一节我明白,也能理解。”洛天瑾满不在乎地摆手笑道,“正派也好,异教也罢,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我们江湖中人,谁的双手不是沾满鲜血?谁的身上没有背负着几条人命?异教杀人,正派也杀人,本质上无甚区别。只不过,正派人士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反观异教杀人,却是无所顾忌,滥杀无辜。我有三位结拜兄弟,他们的白马堂、清风寨、快活林,皆不算名门正派,甚至可以称之为‘江湖匪帮’,时常会做些拦路劫财、逼商纳贡的勾当,但这并不影响我与他们成为朋友。所以,你和唐阿富也是如此。不必解释,同样也不必隐瞒。”
“府主高义。”洛天瑾的一席话,令柳寻衣感触良多。
“寻衣,在西京府时,我曾对你弃之不顾,你可否怨恨我?”洛天瑾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
“这……”
“说实话!”不等柳寻衣搪塞,洛天瑾突然神色一正,不容置疑地喝令道,“不可敷衍了事。”
“若说毫无怨恨,自是假的……”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当时的我,的确对府主心存不满,甚至是……怨恨。但后来我渐渐冷静下来,想通其中缘由,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府主弃我不顾,是为大局着想,‘弃车保帅’乃是明智之举。”
“哈哈……”洛天瑾大笑道,“寻衣,吃一堑长一智,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西京府的教训。”
“在下谨记!”
其实柳寻衣言不由衷,但表面上却佯装地煞有介事。
“罢了!”
洛天瑾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又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既已重新启用你,便会视你如初,不会对你有丝毫结缔,希望你也一样。”
“是。”
“我单独召你,其实是想向你交代两件事。”洛天瑾正色道,“说是交代,其实也是商量。其中一事,我苦思数日,可终究不能下定决心,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府主尽管吩咐,在下必当鞠躬尽瘁。”柳寻衣恭敬道。
“第一件事,我想向你借一个人。”
“借人?谁?”
“你的左右手,许衡。”洛天瑾直言道,“陈雍殒命辰州,死门的三百弟子群龙无首,宛若一盘散沙。如今陈雍已入土为安,是时候重新推举一人,接替陈雍执掌死门。所以,我想让许衡担当此任,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柳寻衣先为陈雍而黯然神伤,后为许衡而欣喜不已。一时间,心中又悲又喜,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许大哥曾任惊门之主多年,智勇双全,经验老道,若由他接管死门,实在是不二之选。”
洛天瑾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淡笑道:“此事我已和狄陌商议过,他的意思与你无异。之前我罢黜许衡,正是想历练他一番。这段时间,他跟在你身边出生入死,功劳不小,相信日后做事定不会再瞻前顾后,唯唯诺诺。只不过,你要失去一位得力帮手。”
“无碍!无碍!”柳寻衣连连摆手道,“我有汤聪、廖氏兄弟足矣!许大哥智勇超群,若是在我之下,实在太委屈他了。”
“那好!待许衡伤势痊愈之后,即刻走马上任。”
商定完许衡的事,洛天瑾脸上的笑容不禁收敛几分,神色也较之刚刚凝重不少。
柳寻衣不明所以,迟疑道:“府主,你说有两件事要交代,不知另一件……”
“绝情谷。”洛天瑾开门见山,同时眼中泛起一抹古怪的精光。
“绝情谷?”柳寻衣一愣,随之猜出几分端倪,狐疑道,“莫非府主不将唐阿富交给沈老爷……其实是另有打算?”
“不错。”洛天瑾点头道,“我暂时保下唐阿富,并非想救他,而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
“身份?”柳寻衣面露疑云。
“唐阿富是绝情谷主的亲传弟子,自幼被其收养,因此他们二人的关系,定然十分亲近。”
柳寻衣听的一头雾水,茫然道:“是又如何?”
“在武林四大异教之中,绝情谷最为神秘低调。这么多年,他们几乎不招惹其他门派,但偏偏与我贤王府处处为难,针锋相对。”洛天瑾语气不善地说道,“可在我的印象中,贤王府从未得罪过绝情谷,我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府主想趁此机会查清一切?”
“不止是查清一切。”洛天瑾的眼中寒光闪烁,冷声道,“我还要将绝情谷连根拔起,一雪前耻。”
“嘶!”
闻言,柳寻衣不禁大惊失色,忙道:“府主,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剿灭绝情谷,是我成为武林盟主之后的事。”洛天瑾轻笑道,“眼下,我还不想和绝情谷撕破脸。但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我绝不能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挡我的路。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比起金复羽,我更厌恶绝情谷在背后鬼鬼祟祟地使绊子。因此,我想尽快查明一切,早日与绝情谷化解误会。”
如今,洛天瑾一心想争夺武林盟主大位,他的头号大敌自然是金复羽。可除此之外,诸如绝情谷这般潜在的隐患,也不可不防。
柳寻衣千头万绪,思量再三,方才犹豫不决地问道:“不知……府主打算怎么做?”
“放眼整个贤王府,似乎只有你……与绝情谷的人有些交情。”洛天瑾踌躇道。
“府主的意思是……让我去游说唐阿富?”
“非也!”洛天瑾摇头道,“唐阿富在绝情谷的地位虽高,但却终究不是谷主,有些事他做不了主。若想平息此事,必须要找绝情谷主当面对质。”
“绝情谷主?”柳寻衣错愕道,“难道府主打算让我去见绝情谷主?”
“正是!”洛天瑾道,“思来想去,你是不二人选。一者,你与唐阿富有旧。二者,你与桃花婆婆也有些交情,而桃花婆婆与绝情谷主似乎关系匪浅,因此由她从中作保,料想绝情谷主断不会为难于你。三者,你入府时间尚短,并未与绝情谷的人有过正面冲突,所以结怨不深。由此三者,你便是贤王府内,唯一有可能心平气和地见到绝情谷主的人。”
“话虽如此……”柳寻衣犹豫道,“可是我连绝情谷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如何……”
“你虽不知,但潘姑娘却一清二楚。”洛天瑾打断道,“潘雨音曾随桃花婆婆去过绝情谷,因此我打算让她为你引路,带你去见绝情谷主。”
“什么意思?”
柳寻衣瞬间听出端倪,登时脸色一变,诧异道:“难道府主不打算放了桃花婆婆他们?”
“当然!”洛天瑾嗤笑道,“放了他们,谁来保你周全?只有将唐阿富等人软禁在贤王府,绝情谷主才不敢对你轻举妄动。否则,只怕你一踏入绝情谷,尚未开口,便已被人当场斩杀。更何况,我还要用唐阿富和桃花婆婆来牵制绝情谷主。至少在接下来的一年之中,绝情谷不敢再来找我的麻烦。”
“我愿前往绝情谷,替府主一探究竟。”柳寻衣答应道,“只不过……如果绝情谷主对我的‘诚意’置之不理,并且还执意要求我们放人,我又该如何应答?”
闻言,洛天瑾微微一笑,似乎他早已料到柳寻衣的顾虑,于是胸有成竹地回道:“倘若绝情谷主刚愎自用,怙恶不悛,那你便替我向其传句话。”
“请府主示下!”
“要么将一切解释清楚,要么亲赴洛阳与我一见!除此之外,别无第三条路可选。倘若执迷不悟,冥顽不灵,桃花婆婆和潘雨音,我或可饶过一命。但唐阿富、风无信等异教弟子,我,必杀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