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丞相大人命你平息风波,你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简直岂有此理!”
八月二十一,金陵城。
万仙楼的雅间内,贾侍郎悲愤交加的斥责声,已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然而,沈东善却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在两个衣着单薄、柔若无骨的美艳女子娇滴滴地服侍下,优哉游哉地寻欢作乐。
此刻,魁七和冯天霸满眼尴尬地站在一旁,望着神态截然不同的俩人,谁也不敢冒然插话。
“现在好了?天下人人都在忙着推举什么‘武林盟主’?”
贾侍郎怒火难消,坐立难安,在房中来回踱步,同时伸手怒指着沈东善,训斥道:“你可知,自己这次究竟捅出一个多大的娄子?你假传圣旨,堂而皇之地向江湖草莽招安,如今就连皇上……”
言至于此,贾侍郎陡然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几分,同时双手朝天,拱手敬拜,神情严肃地说道:“就连当今圣上,都在朝上问询此事。枢密院的那群混账东西,唯恐天下不乱,如今被他们抓住把柄,在皇上面前参了丞相一本。你说,此事该如何收场?”
说罢,贾侍郎快步冲到沈东善面前,一把将两名女子推开,同时抢过沈东善手中的酒杯,怒声道:“本官心急如焚,焦头烂额,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喝花酒?你已闯下弥天大祸,自己却浑然不知,简直可悲、可气、可恶!”
看着心急如焚的贾侍郎,沈东善微微一笑,淡然道:“贾大人稍安勿躁,沈某虽然不才,但做事还是有些分寸的。只不知……大人究竟是在替我担心,还是在替自己担心?”
“什么意思?”贾侍郎脸色一变,沉声道,“本官有何担心?”
“别忘了,我在西京府招安时,所用的乃是贾大人的官印。”沈东善故作无辜地回道,“若皇上追查此事,丞相大人必会找人顶罪。到那时,在下与贾大人似乎都逃不了干系。”
“沈东善!你他妈敢害我?”
贾侍郎勃然大怒,五官狰狞,一把拽住沈东善的衣领,怒喝道:“话是你说的,官印也是你借的,假传圣旨、冒名招安,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休想拖我下水!”
见沈东善被人威胁,魁七的脸色登时一变,欲要上前,但却被沈东善先一步挥手制止。
“是贾大人和丞相大人先将小人拖下水的。”面对凶神恶煞的贾侍郎,沈东善处变不惊,淡笑道,“若不是你们逼我插手此事,我何至于出此下策?贾大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此时又何必兄弟阋墙,自乱阵脚?恕沈某愚钝,我实在想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紧张?”
“擅用官印,假传圣旨、冒充朝廷招安……”贾侍郎忿忿不平地说道,“随便一条,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我岂能不紧张?正因为你我是同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所以我才会快马加鞭地来金陵找你。”
“沈某所做的一切,皆是按照丞相大人的吩咐,何错之有?”沈东善故作茫然地问道,“丞相大人命我平息风波,如今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已然罢兵言和,莫非丞相大人还不满意?”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件事。”贾侍郎推开沈东善,气哼哼地坐到一旁,不悦道,“是后面的事。”
沈东善一脸茫然,错愕道:“后面的事,我依旧是奉丞相之命,千方百计让洛天瑾一统江湖……”
“奉丞相之命?”贾侍郎眼睛一瞪,呛声道,“丞相大人可没让你假传圣旨,更没让你冒充朝廷招安。”
“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在栖霞寺内,我借你官印时所说的话?”沈东善反问道。
“什么话?”
“我说自己已心生一策,并且这一策对江湖中人或有奇效。”沈东善提醒道,“当时,大人可是连想都不想,便欣然允诺。并且放言,只要我能达成目的,无论做什么事,尽可放开手脚,无所顾忌。难道大人忘了?”
闻言,贾侍郎不禁眉头一皱,狐疑道:“当日你说对江湖中人有奇效的计策……就是‘招安’?”
“正是!”沈东善点头道,“大人高居庙堂,对江湖中这些莽夫粗汉或许不甚了解,对付他们绝不能用直捣黄龙的方式,反而要旁敲侧击,引他们主动上钩。当时,我若直接提出推举武林盟主,他们势必怀疑我别有用心,继而相互猜忌,最终难以促成大事。江湖中人对朝廷一向敌视,所以我故意提出招安,他们势必群雄激愤,一致反对。如此一来,反倒能让他们放松对我的戒备和警惕,再加上蒙古人地不断施压,最后他们主动提出要推举出一人,主持武林大局。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侍郎沉思片刻,迟疑道:“假传圣旨暂且不提,单说推举武林盟主一事,你又作何解释?丞相大人的意思,是让你帮洛天瑾一统武林,可你为何要搞出这么多名堂?你可知道,眼下的江湖之中,人人蠢蠢欲动,但凡有点势力的都想去争他一争。”
“贾大人,你太高看沈某了。”沈东善苦笑道,“沈某并非神仙,我在他们眼中更是一文不名。你以为我只凭几个金元宝,便能号令群雄?如果一统江湖如此简单,沈某早已是武林盟主,又何必辛辛苦苦地到处做买卖?大人,欲收其人,必先收其心,你想让洛天瑾执江湖牛耳,便要让他名正言顺地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唯有如此,才能令武林群雄心服口服。如若不然,就算朝廷封洛天瑾十个武林盟主,到头来也只是有名无实,又有何用?这些练武之人大都思想守旧,行事古板,脾气更是十分古怪。他们若是不服,就算皇上驾到,也绝不会屈服。但若是服了,就算是个叫花子,也能让他们死心塌地俯首称臣,肝脑涂地。因此,洛天瑾唯有光明正大的成为武林盟主,才能实至名归,一呼百应。”
“可此事要等一年之久……”
“丞相的大计已苦心经营十余载,难道还在乎多等这一年吗?”
“你又如何保证,一年之后洛天瑾一定能成为武林盟主?”
“依当下情形,最有可能登上武林盟主宝座的,无外乎两个人。一是洛天瑾,二是金复羽。”沈东善沉吟道,“二人非但势力庞大,而且深得人心,各自拥有一批实力不俗的拥趸。这些人加在一起,足已占据中原武林十之七八。至于其他人,在这二人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不足为惧。”
贾侍郎轻哼道:“丞相做事,一向势在必得。如今二选其一,你又如何保障洛天瑾一定能打垮金复羽?”
“在下何德何能?岂能左右江湖大势?”沈东善摆手道,“实不相瞒,沈某能做的事,如今都已做完。至于后面的事,则该由丞相大人和贾大人……”
“什么意思?”贾侍郎眉头一挑,反问道,“你想让我们出手,助洛天瑾一臂之力?”
“传闻,金复羽乃金国皇族之后,我想朝廷应该不希望看到他上位。若让金复羽成为武林盟主,难保他不会挑起内乱,伺机报复大宋。”
沈东善此言,宛若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贾侍郎心底,令其后背发寒,汗毛倒竖。
“你应该知道,丞相和我绝不会插手江湖之事,让我们出手帮洛天瑾……绝对不可能!”
“贾大人不必多虑,莫要忘了洛天瑾是何许人?”沈东善安慰道,“他一定有办法对付金复羽。眼下,贤王府的实力略胜金剑坞一筹,因此明年九月初九的武林盟主之争,洛天瑾胜出的机会更大。当然,沈某也会竭尽所能,为洛天瑾提供方便。呵呵……”
“沈老爷,你这是在赌?”贾侍郎语气苦涩地说道,“如今,你不止是拿自己的命在赌,更是拿着本官与丞相的命,甚至是大宋朝廷的生死存亡在赌。此时此刻,外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这场赌局。这可是一场豪赌,万一输了……我们都要人头落地……”
“人活一世,本来就是一场赌局。”沈东善笑道,“天下哪有那么多十拿九稳的好事?敢赌,才有赢的机会。若不敢赌,唯有死路一条。”
“唉!”沈东善的话如苦口良药,令贾侍郎无言以对,顿生百感千愁,无限唏嘘。
“罢了!罢了!”
贾侍郎仿佛一下老了几十岁,满眼疲惫地朝沈东善挥了挥手,转而招呼冯天霸,缓缓朝门外走去。
“沈老爷,既然事情缘由已经查清,本官回去之后,自会在丞相面前替你周旋。你,好自为之吧!告辞。”
望着贾侍郎忧心忡忡的背影,沈东善缓缓起身,寒暄道:“大人既然来了,何不在这万仙楼中歇息几日?近日,这里又来了几位国色天香的高丽美人……”
“沈老爷说笑了。事已至此,本官哪儿还有那种心思?还是早些回去向丞相大人复命吧!唉……”
话音未落,贾侍郎在冯天霸和几名护卫的陪同下,渐渐消失在沈东善的视野中。
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沈东善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他轻轻挥手,招呼侯在一旁的两名美艳女子,继续陪他喝酒。
“老爷,洛天瑾不识时务,连一个小小的唐阿富都不肯交给我们,实在可恨!”魁七愤愤不平地嘟囔道,“可我们还要帮他夺取武林盟主,越想越憋屈。”
沈东善轻笑一声,道:“洛天瑾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不肯将唐阿富交给我,是怕日后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此人虚伪自私,表里不一。利用你时,称兄道弟,无所不谈。利用过后,则立即换上另一副嘴脸,不可轻信,更不可深交。”
“那丞相大人和贾大人这边……”
“他们想器重洛天瑾,那是他们的事。”沈东善嗤笑道,“我之所以提出‘武林盟主’一事,其实是为了金蝉脱壳,两不得罪。魁七,你还记得老爷的签文吗?”
“苏秦挂印。”魁七脱口而出道。
“正是。”沈东善幽幽地说道,“苏秦曾佩六国相印,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你说……他究竟是谁的人?”
“这……”
“他谁的人也不是!同样,六国国君也从未真正将他当成自己人,皆是在利用他罢了。”沈东善解释道,“老爷我正是如此,既是朝廷的说客,又是洛天瑾的帮手,同时还是金复羽的朋友。如今,他们都想利用我,自然与我推心置腹,可有朝一日他们大功告成,便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又岂能不早作防备?水清无鱼,人察无徒,因此有时候做人要学会装糊涂,做事要懂得和稀泥。呵呵……先把这片江湖搅上一搅。毕竟,浑水才好摸鱼嘛!”
“原来如此!”魁七恍然大悟道,“这一年的时间,不仅是留给洛天瑾和金复羽,同时也是留给老爷自己。”
“不久前,我与一位高丽商人谈下一笔生意。听他对我讲述高丽的风土人情,甚是心动。有机会也想去见识见识,呵呵……”
“高丽?”魁七费解道,“一个弹丸之地,有什么好去的?老爷能和他们做生意,已是抬举他们!”
“现在先和高丽人谈谈生意,没准日后我们会去高丽……做做生意。”
沈东善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令魁七一愣,琢磨半天仍摸不着头脑。
“老爷,我……”
“累了!”
不等魁七开口追问,沈东善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闻言,魁七的脸色陡然一正,随之迅速转身,在一阵莺莺燕燕的嬉笑声中,快步离开了厢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