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你们谷主可愿出来见我?”
深夜,绝情谷别苑,腾苍与腾琴儿已在堂中等候一个时辰,期间让唐阿富通禀七八次,可每次唐阿富带回的消息皆是不尽人意,眼下依旧如此。
“天色已晚,二位还是请回吧!”唐阿富道,“谷主已经歇息,不见任何人。”
“这……”
“不可!”不等面露迟疑的腾琴儿开口,腾三石虎目一瞪,沉声道,“今夜不见到你们谷主,老夫绝不离开。”
历经一个时辰的等候,面对萧芷柔的一再推诿,腾三石的脾气早已按耐不住,此刻见唐阿富逐客,当下怒由心生,当场发作。
唐阿富眉头一皱,不悦道:“腾族长,绝情谷与湘西腾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夜突然来访,并一再强人所难,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腾三石愠怒道,“老夫要见你们谷主,仅此而已。”
“可谷主已经歇息……”
“睡了便将她叫起来,又有何难?”腾三石语气生硬地打断道,“你不敢去,老夫亲自去叫!”
说罢,腾三石枉顾腾琴儿的苦苦劝阻,大步流星地朝后堂走去。
“站住!”
唐阿富横身拦下他的去路,眼中涌出一抹冷厉之色,沉声道:“腾族长,这里是绝情谷的别苑,不是你湘西腾族,由不得你说闯便闯,想进便进!谷主敬你是前辈,叮嘱我千万不可与你为难。可如果腾族长一意孤行,咄咄相逼,休怪唐某不客气!”
“不客气?”腾三石蔑笑道,“现在的年轻人本事不大,口气却一个比一个大。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你如何不客气?”
“族长息怒!”
腾琴儿见唐阿富欲要拔剑,腾三石寸步不让,不禁心生担忧,赶忙走到二人之间,好言劝道:“族长,既然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荒谬!”腾三石训斥道,“什么天色已晚,分明是推托之词,她摆明不想见我们。丫头,你以为我们明日再来,她便会乖乖出来相见吗?”
“这……”
“老夫听你劝告,舍下一张老脸来主动见她,她反倒拒我于千里之外,试问天下哪有这般道理?”腾三石越说越气,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暴起,俨然已是怒不可遏,“即便她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也应亲自出来与老夫讲明,避而不见成何体统?殊不知,我是长辈,她是晚辈,岂容她高高在上?真是岂有此理,我教她的规矩全忘了!”
见腾三石险些错口失言,腾琴儿赶忙拽住他的衣角,迅速转移话题:“族长,也许是萧谷主身体不适,反正大家都在华山,即便今夜不见,明日在华山之巅也会碰面。”
“丫头,我知你通情达理,但有些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要面对。”言至于此,腾三石陡然提高嗓音,似是故意喊给萧芷柔听,“连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都想的明白,她岂能不懂?”
“腾族长,请自重!”
唐阿富见腾三石越闹越凶,担心打搅萧芷柔休息,于是脸色一沉,冷声道:“我看你今天不像是拜访,而像是闹事!”
“是又如何?正因为老夫太客气,才会让你们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腾三石针锋相对,甚至气势更凶,他伸手一指后堂,喝令道,“去!把你们谷主叫出来,就说我腾三石命她出来见我!”
“腾三石,你休要倚老卖老,敬酒不吃吃罚酒!”唐阿富忍无可忍,一股阴冷的杀意陡然逸散而出。
“大胆!”
腾三石虎目如炬,猛地挥出一掌。
霎时间,一股刚猛的掌风直扑唐阿富的胸口,速度之快,令唐阿富根本无从闪躲,只能仓促出掌,硬生生地接下腾三石的掌势。
“嘭!”
伴随着一声闷响,双掌相对,两股强横的气劲登时迎面相撞。
腾三石冷哼一声,虎背熊腰猛然一颤,将唐阿富的掌力生生化解,双脚纹丝微动。
反观唐阿富,却是胳膊一麻,胸口一沉,脚下踉跄两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此一招,二人的武功高下立判。
“噌!”
唐阿富拔剑出鞘,寒光乍现,锋利无比的剑尖直指腾三石。
与此同时,常无悔、风无信等绝情谷弟子迅速冲入堂中,将腾三石、腾琴儿围在其中,一个个举剑而立,虎视眈眈。
“好啊!”
腾三石怒极而笑,一双虎目环顾着四周跃跃欲试的众人,连连点头道:“萧芷柔培养的弟子竟敢向老夫出手,真是人世沧桑,今非昔比!”
“腾三石,休要无理取闹!再不离去,休怪我们剑下无情!”常无悔威胁道。
“不见到萧芷柔,老夫哪儿也不去!”
见腾三石态度坚决,风无信眼神一狠,朗声道:“列阵!”
“慢着!”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萧芷柔清冷的声音突然自后堂传出。
在腾三石、腾琴儿、唐阿富、常无悔等人迥异的目光下,一身白衣的萧芷柔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拜见谷主!”
一见萧芷柔,唐阿富等人迅速收起兵刃,一齐跪倒在地。
再看腾三石,自萧芷柔现身的那一刻起,萦绕在他身上的滔天怒意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追思与苦涩。
这一刻,腾三石仿佛一下老了几十岁,昔日那位生龙活虎,精神奕奕的腾族长,转眼变成一位颤颤巍巍,老态尽显的迟暮老人。
萧芷柔的目光同样停留在腾三石身上,当她看到腾三石斑白的两鬓,脸上一道道清晰的皱纹时,不禁眼眶一红,心生羞愧。
“谷主……”
“你们全部退下!”
萧芷柔目不斜视地打断唐阿富,用尽可能镇定的语气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唐阿富面色狐疑地望着萧芷柔与腾三石,犹豫片刻,方才拱手领命,率领一众弟子快速退出正堂。
“琴儿拜见大小姐!”
腾琴儿率先打破沉静,满脸兴奋地朝萧芷柔欠身一拜。
然而,面对腾琴儿的恭敬,萧芷柔却眼泛狐疑,似乎颇有费解。
“琴儿,你先出去!”腾三石突然开口,“老夫想与她单独一叙。”
“是!”
腾琴儿知晓腾三石的心思,故而欣然允诺。
片刻之后,堂中只剩腾家父女二人。
“琴儿是龙喜和凤娇的女儿,你离家时,他们才成婚不久,你自然不认识她。”腾三石似乎看出萧芷柔的困惑,主动解释道,“你还记得龙喜、凤娇吗?你们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二人大婚时,你和族中的其他女子还一起抢过凤娇抛出的绣球。”
昔日的点点滴滴,一直被萧芷柔深深地埋在心底。今日被腾三石如聊家常般娓娓道出,未免悲从中来,心生唏嘘。
“你……”望着呆若木鸡的萧芷柔,腾三石的眼神变的愈发颤抖,喉头发紧,一开口便抑制不住地哽咽,“你还是……还是我的柔儿吗?”
只此一句,似乎触动萧芷柔心底的柔软,令她再也难以保持“矜持”,眼泪簌簌而下,随之身子一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爹!”
闻此一声,饶是腾三石铮铮铁骨,心如磐石,也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眼泪决堤,五官因为剧烈地颤抖而变的有些扭曲。唇齿哆嗦不止,嘴巴张张合合,似痛苦哀嚎,又好似仰天大笑,但却无声无息,只有喉咙深处情不自禁发出的阵阵嘶哑哀鸣。
腾三石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剧烈地颤抖,当泪水完全模糊他的双眼、当双拳紧握,胳膊上爆出根根青筋、当时空静止,天地凝固、当二十年苍海沧田宛若白驹过隙,转瞬一逝。他才能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满含喜悦与哀思的应答。
“哎!”
这一声久违的“爹”,萧芷柔走了多少年,腾三石便盼了多少年。
终于在有生之年重新听到,这一刻,腾三石别无所求,死而无憾。
“柔儿!我的柔儿!”
腾三石步伐蹒跚,身姿摇曳,迫不及待地飞扑上前,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紧紧揽在怀中。
“爹,对不起……”
萧芷柔的泪水浸透她面前的白纱,打湿了腾三石的衣襟。隐藏在内心二十几年的委屈与感情,在这一刻得到尽情宣泄。
在腾三石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绝情谷主?什么异教魔头?只有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
父爱如山,带给子女的依靠与庇佑,远非绝世武功、无尽金银,亦或帝王强权可以相提并论。
踏实,是萧芷柔此时此刻充斥在内心深处的唯一感情。在腾三石怀中,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踏实,这种感觉令她迟迟不愿起身,久久不能忘怀。
“傻丫头!”腾三石轻抚着萧芷柔的三千青丝,宠溺而埋怨,欣喜而恼怒,“无论你做过什么,为父都不会怪罪你,更不会舍弃你……你怎忍心舍我而去?怎忍心舍你娘而去?”
“爹,是女儿不孝。是我害死族人、害死娘,是我对不起你们……”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父女永不分离。纵有天大的麻烦,都由为父替你解决。爹发誓,此生此世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罢,腾三石将萧芷柔缓缓扶起,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痕,疼惜道:“柔儿,不要再做什么绝情谷主,现在便跟爹回家,好不好?”
闻言,萧芷柔的眼神悄然一变,在腾三石复杂而凝重的目光注视下,她迟疑许久,心中无数次动摇,可最终仍是缓缓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