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柳寻衣,你们说又说不清、打又不敢打,故意在此一唱一和地装腔作势,究竟是何居心?”
面对清风颇为不耐地挑衅,柳寻衣欲反唇相讥,却被谢玄先一步抢话:“清风,你身为武林前辈,何以对一名晚辈大加挞伐?难道不怕被人耻笑你以大欺小?”
“笑话!”清风怒极而笑,看向谢玄的目光满含鄙夷,“谢玄,你是不是面对如山铁证,深知自己辩无可辩,因此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企图混淆视听?这场‘锄奸大会’根本不是老夫与柳寻衣的私人恩怨,更不是长辈与晚辈的矛盾冲突,而是黑白之分、正邪之斗、善恶之争。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势必与柳寻衣此等奸贼败类水火不能相容。事到如今,你居然恬不知耻地妄谈什么‘以大欺小’,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你一口咬定柳寻衣是奸贼败类,敢问……他究竟犯下何罪?”谢玄无视清风的冷嘲热讽,语气依旧不瘟不火。
“谢玄,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孤月愠怒道,“柳寻衣犯下的滔天罪行早已人尽皆知,你何必明知故问?”
“刚刚我们相互攻讦,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想必天下英雄大都听的一知半解。”谢玄淡淡地说道,“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总不能稀里糊涂妄下定论。既然清风是中原武林盟主,自诩见善若惊,嫉恶如仇,何不将柳寻衣的罪状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要以偏概全,含糊其辞。”
“你……”
“我知道你又想避重就轻,可老夫偏不给你浑水摸鱼的机会。”清风挥手打断孤月的争辩,沉声道,“既然老夫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召开‘锄奸大会’,必然有十足的把握指证柳寻衣的卑鄙恶行,让天下英雄听的清清楚楚,也让他死的明明白白。”
谢玄面无惧色,轻蔑一笑:“好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谢某……洗耳恭听。”
“今日,柳寻衣以下犯上,当众顶撞老夫,此事姑且不提。单论其犯下的不赦之罪,已有四款之巨。”清风不急不缓地朗声解释,看似回答谢玄的质疑,实则说于四周众人,“其一,虚情假意,叛师弑主。他潜入贤王府替大宋朝廷网罗江湖消息,并千方百计地博取洛盟主的信任,最后于前年腊月初七夜串通赵元将洛盟主残忍杀害。此款罪状,亦是今日召开这场‘锄奸大会’的初衷。其二,通敌叛国,卖主求荣。柳寻衣暗通蒙古人抢掠兴元三府的粮仓,以至去年冬天饿死百姓无数。此款罪状,乃大宋朝廷公之于众,大宋皇帝御笔亲批‘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依照常理,我们江湖人从不过问朝廷的事,但此事关乎兴元三府的无辜百姓,中原仁人义士又岂能置若罔闻?其三,勾结外族,图谋不轨。柳寻衣投靠西域少秦王,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日后必将成为中原武林的心腹巨患。其四,恩怨不分,滥杀无辜。远的不提,只说潞州甘家惨遭灭门一事,足可窥见一斑。四款罪行,无论拎出哪一款都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更何况柳寻衣变本加厉,身兼数罪仍不知悔过,岂有不杀他的道理?”
“清风盟主言之甚是!”唐辕不可置否地重重点头,“柳寻衣所犯之罪,早已超出江湖恩怨的范畴。此子野心勃勃,血债累累,其罪关乎炎黄子孙的国仇家恨与中原武林的荣辱兴衰,焉有不杀之理?”
清风的煞有介事与唐辕的推波助澜,潜移默化地渗入众人内心,令他们对柳寻衣的“十恶不赦”认同更甚。
“如果柳寻衣果真犯下清风口中的四款罪状,纵使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亦不为过。”在一道道复杂而凝重的目光注视下,谢玄处变不惊,幽幽开口,“可事实是,柳寻衣并未犯过任何一款,清风所言……纯粹是子虚乌有,栽赃污蔑。”
“谢府主,难道这就是你的解释?”殷白眉面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说来说去,结果仍是抵死不认。既然如此,你刚刚装模作样地问东问西,莫不是在戏耍天下英雄?”
“柳寻衣是洛盟主与萧谷主的亲生骨肉,此事谢某、萧谷主、腾族长皆可作证。前年腊月初七夜发生在贤王府的事,谢某刚刚已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洛盟主遇害……罪不在柳寻衣,而在清风与凌潇潇。”谢玄不理会殷白眉的质询,径自朝四面八方拱手抱拳,义正言辞道,“至于卖主求荣,叛国投敌……更是丝毫经不起推敲,如果柳寻衣真的暗通蒙古抢掠兴元三府的粮仓,为何不留在漠北享受荣华富贵?偏偏冒着千难万险赶回临安自讨苦吃?在场诸位,又有谁能拿出真凭实据证明柳寻衣暗通蒙古?一切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众所周知,朝廷论罪往往‘莫须有’,其中曲折与阴谋更是层出不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早已屡见不鲜,这也是我们江湖人一向不和朝廷打交道的一大原因。纵使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也应该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否则便是人云亦云。我等江湖豪侠,岂能被朝廷的一纸通缉诏令轻易左右?如果大家真的相信朝廷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当初宇文修打着‘武林侯’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这……”面对谢玄炮语连珠似的辩解,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阵语塞。
“洛盟主之死,谢府主与清风盟主各执一词,究竟孰是孰非我们暂时无法分辨。”陆庭湘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故作沉吟,“至于卖主求荣,投敌叛国……在没有拿到真凭实据以前,我们确实不应该听信朝廷的一面之词,因此也不能一口咬定兴元三府粮仓被抢就是柳寻衣的罪过。然而,前两款罪状也许纠缠不清,存在疑点,但勾结少秦王与屠戮甘家……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谢府主又如何解释?”
陆庭湘此言听似在情在理,实则有意迎合谢玄,旁敲侧击地替柳寻衣“打掩护”。此举,不仅令谢玄、柳寻衣大出意外,令清风、凌潇潇倍感不满,更令金复羽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毕竟,金复羽刚刚已清清楚楚地告诫陆庭湘、左弘轩与妙安。他们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只看热闹,不蹚浑水。
然而,陆庭湘却值此关键时刻枉顾金复羽的忠告,公然与谢玄此唱彼和,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其实,他说一句“公道话”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是否蕴含着“特殊意义”,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陆公子问得好,此事正是谢某想替柳寻衣向天下英雄做出的交代。”
见陆庭湘主动给自己台阶,谢玄纵使心有狐疑却也来不及多想,索性顺水推舟,道出自己酝酿已久的真实想法。
“此话怎讲?”
“其实,与少秦王秘密联络、潞州甘家不幸罹难……此二者皆与柳寻衣无关,是谢某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暗中布局,独自操纵。”面对众人的好奇,谢玄神情一禀,大义凛然地开口解释,“如果不是谢某暗中联络少秦王,洵溱根本不知道柳寻衣的境遇,更不可能将他带到关外推举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因此,柳寻衣是在生死一线的危乱境遇中,稀里糊涂地被我和洵溱拽上少秦王的船,既非他主动,亦非其自愿。说到底,他一直受我们蒙骗,幡然醒悟已为时晚矣。因此,如果非要说与少秦王暗中联络就是勾结外族,图谋不轨……那有罪之人应该是我,而非柳寻衣。常言道‘不知者无罪’,柳寻衣即是如此。至于潞州甘家……更是被谢某生生拉下水。潞州客栈的‘闹剧’由谢某一手安排,柳寻衣从始至终不知内情。当夜,甘家上下被人灭口,此事谢某虽然没有亲自参与,但……事后我也没有追究。因此,恩怨不分,滥杀无辜的人同样不是柳寻衣,而是我!”
“谢二爷,你这是……”
见谢玄将一切罪责独揽上身,柳寻衣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情变得愈发激动。他欲出言争辩,却被谢玄不容置疑的目光生生噎了回去。
原来,谢玄想出的“解决办法”并非与清风据理力争,亦非说服天下英雄。而是舍弃自己,替柳寻衣洗脱污名。
为让局势不利的柳寻衣摆脱与天下人为敌的噩运,谢玄算是将自己彻底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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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清风渐渐意识到不妙,语气难免有些慌乱,“休以为你替他扛下一切就能大事化小,柳寻衣可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此乃不争事实……”
“稍后,他会当众宣布放弃‘西律武宗’副宗主的位子,希望天下英雄看在他‘受人蒙蔽’、念在他是洛盟主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的情分上,得饶人处且饶人,给柳寻衣一次悬崖勒马的机会。今日在场之人大都与洛盟主有些交情,谢某代九泉之下的洛盟主……恳求各位一展侠义心肠,帮一帮他命途坎坷,多灾多难的孩儿。”言及于此,谢玄已是满眼悲恸,举止、神态、语气皆分外诚挚,“当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对诸位多有惊扰。尤其是潞州甘家无辜枉死,更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因此,必须有人向天下英雄、向潞州甘家做出交代。那个人……就是我!”
“这……”
“今天,谢某愿以死谢罪,一为证明柳寻衣的清白无辜,二为告慰潞州甘家的在天之灵,三为化解天下英雄心中的那口怨气。谢某死后,所有对柳寻衣的栽赃诬陷亦将随风而逝。到时,我希望天下英雄可以真真正正地站在公正严明的立场上,替惨遭谋害的洛盟主与含冤受辱的柳寻衣主持公道,不要再冤枉一个好人,更不要……放过一个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