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盐商,甚至比现在风头正盛的海商还赚钱,他们不用朝廷给他们打开倾销地,整个大明就是巨大的市场。
人人都要吃盐,连动物都得想办法汲取盐分,需求有多大市场就有多大,市场有多大利润就有多大。
既然决定办朝廷自己的工厂,就需要设定级别安排官吏,还要招募民众做工。更重要的就是安抚盐商,让他们让出这个世袭垄断的金饭碗。
世袭垄断四个字,就像是金光闪闪的招牌,谁都不愿意舍弃。
侯玄演决定在扬州待上几天,彻底处理完这件事再动身回京。
廖景卿也没有因为自己要五年不得升迁而愤懑,毕竟官场上五年不算长,而且扬州知府也是大有可为的位置。
从一早出发在廖景卿的陪同下,侯玄演在扬州城中巡视了两圈,已经是日落时分。江南的初秋依然是高温肆虐,侯玄演的后背溻湿了一片,在东关街前落脚。
侯玄演下马之后,在一家茶楼钱停住,说道:“就在此地喝杯茶,歇一歇脚吧。”
走马扬州一圈,在廖景卿的介绍下,他已经初步了解了扬州的现状。各种庭院府宅遍布最繁华的几条大街,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虽然不如皇宫占地多,但是花费巨资、粉墙绿瓦、层峦叠翠的庭院到处都是。这都是两淮盐商的佼佼者,在扬州的不动产,豪绰可见一斑。
茶楼位于扬州的东关街,这里是水陆两运的重地,来往的客商极多。秦禾等人守在一个雅间外,侯玄演坐定之后,叫了一声:“上茶!”
不一会,店家端了茶来,侯玄演眼前一亮,来的竟然是个三绕襦裾的窈窕少女。少女倒茶的动作不疾不徐,透露韵律感与美感,声音是甜美腻人的吴侬软语,侯玄演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难怪这个茶馆生意这么好。
少女注意到他的眼神,甜笑一声说道:“大叔,茶已倒好,请慢饮。”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侯玄演脸色一苦,摸了摸下巴果然是起了胡茬,讪讪地说道:“制盐贩盐是一个关乎民生的大生意,确实不能集中在一小批人手里。”
廖景卿闻言眼色一亮,他在扬州为官不久,但是已经感受到了盐商们的厉害。他不敢再多言,只是抱拳道:“王爷英名。”
两淮这条漕运要道,毫不夸张地说就是盐商的天下,他们攫取着惊人的财富,自然也拥有巨大的能量。
侯玄演起事之初,是靠他们养着的,自己的老岳父顾家就把持着两淮数目不小的盐引,虽然现在顾家的主业转到四菱这个工厂上去了,主要的收入来源也是海运,但是盐引依旧是他们的一根支柱。
“虽说有点不厚道,但是盐引必须拿回来,我看就从顾家开始好了。”侯玄演抿了一口茶水,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果然是上好的毛尖。
见他主动提起了顾家,廖景卿就知道王爷的决心很大,不然不会连顾家也要收回。要知道侯玄演的剿恢义师,第一批兵马还是顾府的家丁呢。
坊间传闻顾老太爷慧眼识英雄,一见到侯玄演就惊叹一声:这真是盖世英豪啊。
说完纳头就拜,还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了大英雄。顾家大小姐也是美人爱英雄,看到侯玄演就芳心暗许,从此不离不弃。
这段佳话流传的颇为广远,侯玄演自己都有所耳闻,听了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当初顾有德那头老狐狸,和自己狼狈为奸,坑了吴志葵,本意是想扶持自己霸占苏州,在乱世有一支自己的武装。
这种事情动辄就是要掉脑袋的,不管哪一方势力打来,掌兵的必死无疑。所以苏州群豪推选一个侯玄演为尊,这才成就了他。至于顾小姐芳心暗许,那时候她还是梳着朝天小辫,三口吃完一个梨子的萝莉呢...
无论如何,顾家和当朝皇父的关系莫逆,是人尽皆知的。王爷既然要从顾家开始,也说明了他的决心,廖景卿眉间一展,心中颇为舒坦。
在扬州为官,若是能将盐商解散,听王爷收归朝廷,那么自己这个扬州知府的政绩,怕不是翻几倍那么小了。
侯玄演瞧着他的得意劲,气就不打一处来,饿了半天吃了一桌没盐的菜,他可还记在心里呢。
“走吧,再出去逛逛,临近中秋咱们看一看扬州夜景。”
廖景卿这才从窗户往外看,果然天色将暗,侯玄演已经起身,廖景卿赶忙跟了上去。
他们两个都没有穿官府,就连秦禾等亲兵也是便装,扬州城人来人往,一千多个侍卫混进人群暗中保护,竟然都在人流中隐匿了。
“大叔慢走。”
一声清脆好听的娇笑,侯玄演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身离开。
牵着马跨过了运河上的一座木桥,傍晚时分本该没有多少人了,但是临近中秋街上的人反而多了起来。
前方有许多人围着一处所在,偶尔有调笑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句女子的声音。
侯玄演心头一喜,来了!终于来了,这不就是调戏民女,让老子看到,英雄救美的桥段么?
恶趣味爆棚的侯玄演赶紧牵着马翘着脚往前走,暗中的侍卫不经意地挤开人群,为他腾出了一条路来。
只见前面是一家青瓦白墙,小院朱扉,门楣上一道匾额,字迹娟秀,写的是“月烟楼”三个大字。
侯玄演撇了撇嘴,原来是个青楼,虽然此地显得很是雅致,但是老司机侯玄演知道,这个时代高档的青楼,都是这样的雅得让人发指。
侯玄演刚想走,就见门前走出一个小姑娘,眉目如画,俏脸绯红,双手插腰,气鼓鼓地指着面前的人说道:“我家小姐是王爷亲自赦免的,你们这些人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是质疑王爷么?”
侯玄演一听还有自己的事,掉转头来仔细一看,这个小姑娘面生的很,自己没有认出来。
这时候人群中一个锦衣摇扇的公子哥,稍微有些肥腻的身躯,硬要装出一份儒雅来,也是难为了他。
“小娘子不要拿王爷的名头吓唬人,谁不知道王爷最恨汉奸,你家的老爷就是天字第一号的汉奸,王爷怎么会包庇汉奸的家眷。
你们还在我们扬州落脚,开了这家月烟楼,出来卖笑还这么嚣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侯玄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群人要进来消费,被拒之门外了。
小姑娘虽然年幼,但是伶俐泼辣,面对一群男人丝毫不落下风,气鼓鼓地娇叱道:“呸,你们这群虚浮浪荡的膏粱子弟,还想来我们月烟楼。我家小姐说了,这里只欢迎旧友和才子,想要买笑的清另寻他处。”
院门内一个略带伤感的声音传来:“算了,把门闭了吧,不要理会这帮人。”
侯玄演觉得稍微有些耳熟,等到人出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这个女子一袭月白色的白绫裙,挽了一个落雪髻,韵味如三秋桂花,六月菱子。
一众膏粱子弟见到她的本尊,顿时没有刚才的嚣张,堆着笑说道:“我等也是久慕夫人大名,为什么要对我们这般残忍呐?”
侯玄演实在受不了了,走出人群一脚踢在这个胖子屁股上,这么多年的战阵下来他的力气很大,这一脚踹的被酒色掏空的浪荡子一个趔趄,摔倒趴在地上。
先前堵门舌战群“儒”的小姑娘心下畅快,拍着手笑道:“卢公子这是做什么,不过年不过节的,行此大礼人家可没有红包给你。”
胖胖的卢公子爬起身来,周围的仆从纷纷撸起袖子上前,让他胆气稍壮,咧着嘴骂道:“你是哪来的王八蛋,你知道我是谁么?”
侯玄演还没说话,柳如是已经如见鬼魅,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眼前的人她可太熟悉了,几次三番出现在自己的噩梦中,每次想起来都羞窘万分。
侯玄演脸色一寒,久居上位的气势压的人喘不上气来,卢公子嚣张跋扈的眉眼逐渐变得躲躲闪闪,几至不敢直视。
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王爷,瞟上旁人一眼,都会令人心生战栗。
“滚!”
卢公子如蒙大赦,颤着腿转身就跑,他身边的打手一看也落荒而逃。
秦禾慢慢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继续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柳如是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大呈威风,这个人是他的杀夫仇人,却也是见过自己赤身**的人。
她十四岁就嫁与年逾花甲的大学士周某为侍妾,后来还经历了几个男人,但是都没有面对侯玄演的这种感觉。
周围的看热闹的百姓,不知道他的身份,都在指指点点。
“这位大叔好生厉害,只看了一眼就将那可憎的卢三儿吓跑了。”小姑娘拍着手称赞道,侯玄演苦笑一声,下次出门一定把胡子剃了。
不理会又一个变相说他老的小姑娘,侯玄演转身说道:“钱谦益降清的时候,柳如是曾经阻拦过,这也算是民族气节,本王因此赦免了她的罪过。今后谁在前来捣乱,就是拿我的话不当事,一群好好的儿郎不努力上进,天天就知道欺负女人。”
众人听他口气极大,唧唧喳喳的讨论起来,廖景卿站出来说道:“我乃是扬州知府,这位是当朝皇父摄政王。”
轰的一声,百姓们这才明白过来,眼神充满了激动,看向眼前的侯玄演。
小姑娘捂着嘴巴,等着眼珠圆溜溜的,不敢置信。
侯玄演没好气地说道:“去拿一副笔墨来,我给你们写一张护身符,以后你就不用大战恶少了。”
小姑娘慌忙进屋,连蹦带跳地拿出笔墨,侯玄演提笔写道:不速之客,敬请远离。
周围的百姓跟着他的笔念了出来,柳如是上前两局拜谢:“谢过王爷...”
侯玄演轻轻一笑,转身离去,心中不无哀叹,这也算是个乱世奇女子。
柳如是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平复了心情。眼神中的神色也逐渐轻松,算是放下了一段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从此天涯是路人,在没有半丝半豪的关系了,说不定永远都见不到了。
廖景卿一副看八卦的模样,见到侯玄演竟然就走了,不禁大失所望。
他快步跟上,趁火浇油地说道:“刚才那个卢公子,就会扬州大盐商卢冠安的三公子,仗着家中的钱财,行事很是嚣张。”
侯玄演停住了脚步,骂道:“你是扬州知府,他若有作奸犯科,你便差人拿他。不然你跟我说个什么劲,难道本王还要负责扬州的治安么?”
廖景卿赶忙告罪,说道:“王爷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
“以后学聪明点,为人多求大智慧,少用小心思。”
“下官受教了。”
经历了此事,侯玄演稍微感到有些疲惫,便没有心思再游扬州。
回到临时的府邸之后,绯色的灯光下,一个纤腰款摆的少女,巧笑嫣嫣地站在堂中。
侯玄演惊道:“你怎么来了?”
“老爷不舍得回京,药儿只好来找您了。”灵药吐着舌尖,俏皮地说道。
侯玄演笑着将她揽到怀里,宠溺地摸了摸小巧的脑袋,说道:“我在扬州有些事要办,你是不是等不及了?”
“咱们准备了这么久,药儿还以为老爷又有了别的心思呢。”
侯玄演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称帝的事,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自己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变卦,那样会让自己的手下心腹们集体心寒。
灵药和她父亲虽然不是最上心的,但是也拍在前几名,见侯玄演留在了扬州,不禁急的亲自前来。
侯玄演将自己准备收回盐引的事一说,灵药显得有些不置可否,自家老爷在这方面的造诣远比自己高深,只要顺着他去做就好了。
侯玄演也很高兴,不管原因是什么,灵药的到来让自己处理盐引的事更加轻松一些,因为现在很多事都是经她的手办的。
“老爷走了一天的路,药儿伺候你洗脚。”灵药从他怀里滑了出来,蹦跳着前去打水。
“唉..收回盐引,这事办的有些不地道啊。”侯玄演坐在椅子上,蹙眉喃喃地说道。
当然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一个帝国的兴起,最不需要的就是道德模范。收回盐引只是收回民生、军工、冶炼等重工的开始,随着沈阳的光复,满清皇室被一锅端,战争已经不再是主要矛盾了,朝廷的手应该开始主导经济的发展方向了。
当初那些盐商虽然对北伐有资助,但是自己也没有完全黑下心强收,按股份分红只是会让他们赚的少一点而已。
想到这里侯玄演点了点头,安慰自己道:“你还是很厚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