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别院,芮莱曾住了一年多的地方。
薛崇胤急匆匆来,又急匆匆去,权策给了他建议,武延基正在奉旨募集焰火军,现在去谋个差事,正合适。
四处幽游,这里的亭台水榭,似乎都有芮莱翩跹起舞的身影。
“艾利已经归天了”绝地像个影子,飘忽在权策四周。
权策轻抚着斑驳的树干,俯身将绕着自己奔跑的拂林犬抱起,恍若未闻,这是艾利自己的决定,他要去地下,继续追随芮莱夫人。
“沙吒术打着抢地盘儿的旗号,将街面上参与了未艾货栈命案的活口,都抓了起来讯问,暗中操作陷害太平公主的,应当是武攸宁”
武攸宁?
权策脚步一沉,武攸宁是武攸暨的亲兄长,他出手对付弟妹,要么是厌恶太平公主将武攸暨压迫得别府另居,要么是早跟武承嗣、武懿宗等人达成了默契,拧成了一股绳。
想起皇族家宴上,舒王李元名不停向武攸宁示好,打的主意不外乎借助他与太平公主的这层关系,将他拉拢到亲李家的一方。
如今看来,端的幼稚可笑,朝堂之艰险阴刻,哪里会受到区区亲情束缚,只盼着李元名不要太落行迹,否则,他这个硕果仅存的在京李家亲王,这回怕是保不住了。
“权忠手里的暗人已经杀了四个出京报信的太平公主府仆役,他们有意卡在不同的路口动手,观察方向,应当是来嵩山找主人的”
权策摸了摸拂林犬柔软的毛,神色不动,这种情形下,自然不能让太平公主找到,“继续杀,小心有人在暗”
“主人英明,的确有人想当黄雀,权忠他们发现了,做了些障眼法,将痕迹引到了武三思府上”
权策挑了挑嘴角,严格说起来,武三思要比武承嗣安静得多了,倒是他,每每缠斗之中,少不得出招给武三思找麻烦。
“来子珣是如何勾搭上温常杰的?查出眉目了没?”
“主人,机缘巧合之下,查出点线索”绝地难得的露出个生动的表情,笑意古怪。
“哦?什么巧合?”权策起了点好奇心。
“艾利死了,又没有子嗣,有人对他的财产起了兴趣,即便权立迅速掌握了局面,收回了各处产业,还是有人传话出来,愿意用钱帛兑换艾利的金银,价位压得极低,权立自然不松口,对方为了施压,将自己背后的人露了出来,是河内王武懿宗”绝地压低声音,目光灼灼,“沙吒术顺着查了下,发现武懿宗与来子珣往来甚密,温常杰事发之前,他的亲信曾运送很是吃重的马车进入来子珣府邸”
权策沉吟盘算片刻,大致有数,“低价收,高价兑,倒是一本万利,只是这些金银,怕都不是干净来的”
一主一仆在院儿里漫步走着,走到了后花园里,这里是小孩子的地盘,权竺和武崇行带着权箩和薛嫘,欢脱地四处奔跑,义阳公主和芙蕖在阁楼上,斜靠着美人靠,指点着下面说着些什么,笑意盎然。
覆水难收,到权毅那里见了面,吃了顿团圆宴,终究只是礼节。
神都洛阳,沉寂不久的丽景门和御史台制狱,重新焕发生机。
史务滋和高戬,两个三四品大员相继入狱,与他们有所牵连的朝官勋贵,牵连了一长串出来,值得一提的是,流放黄州的刘行感,又遭到高戬牵连,快马已经南下,这次怕不是轻易能脱罪的。
太平公主试图断尾求生,公开抛弃史务滋和高戬两人,撇清与他们的关系。
却不料,温常杰此时被押解回京,来俊臣搜出太平公主写给荥阳郑氏的书信,酷刑拷打,盘查温常杰贪渎赃款分润去向,连抓五家姓李的勋贵,舒王李元名家中的次子海西县公李腾锒铛入狱。
太平公主前功尽弃,朝中波澜大作。
检校夏官尚书王孝杰作为西征军主将,艾薇虽不是自己的部下,却也有同袍之义,她尸骨未寒,老爹便被逼死,不少将领都找上门来,义愤难平,他却是油滑,未曾直接将矛头对准太平公主,将千金公主拖出来垫背,指责她教子无方,心术不正,纵容豪奴横行不法。
他这个做法给了不少人灵感,千金公主成了破鼓万人锤,她本就行事放浪不羁,把柄俯拾即是,府中上下的阴私丑事,被翻了个底朝天,**裸公之于众,弹劾她的奏疏连篇累牍。
千金公主不反抗,也不辩解,如同疯魔了一般,到处厚礼恳求,磕头下跪,只巴望着能见孩儿温常杰一面,她甚至求到了来俊臣府上,在门口就给刚下马的来俊臣下跪,凄惨情状,感人至深,可惜她遇到了铁石心肠,来俊臣还了跪拜礼,扬声送客。
大抵是千金公主情状太过可怜,朝臣便调转了枪口,与太平公主府有来往的朝官又成了众矢之的,一批批官员被贬官流放,才得到营缮郎中肥缺的郑镜思,官位尚未坐暖和,便遭到铺天盖地的弹劾。
郑镜思即便清高,攸关前途性命,也不得不放下架子钻营,求到了葛绘头上,他官位在权策圈子里不是最高的,却是个召集人,影响力非同小可,只要他肯出面,加上荥阳郑氏在朝中的势力,脱身可能大增。
葛绘陪着他扯了半天闲篇,谈及要害的时候,不言不语,只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郑镜思后知后觉,太平公主府的人,与权策的人,竟然不是一党?他悚然一惊,笑得惨然,到底是他小看了天下英雄。
心气一掉,郑镜思索性放弃了挣扎,很快便被御史台罗织了罪名,捕拿入狱。
风雷酝酿已久,舒王李元名终究没有逃脱,与家中剩余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婿一同入狱,李元名矢口否认皇嗣与此事有关,将一应罪责全数揽在身上,在狱中趁乱抢得利器,将儿子女婿全部砍杀,引颈自刎。
最后一击由地官尚书武思文出马,上奏疏弹劾太平公主私结党羽,阴谋乱政,管教不严,纵容豪奴恣意不法,侵夺民财,凌逼商户致死三大罪状。
上阳宫,宜男亭,武后召见太平公主,这也是铜匦案发之后,这对至尊母女第一次见面。
没有以往母女相处的温馨随意,武后高踞坐榻,太平公主双膝着地,跪在地上。
“太平,你让朕非常失望”武后的声音仿佛从天上来,不冷,却无感情。
太平公主膝行几步,扑到坐榻边上,却不敢碰到武后身子,哭得泪水涟涟,连连叩头,“母皇,都是女儿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求母皇宽恕,求母皇宽恕”
“你错在哪里?”武后理了理袍袖,淡然问道。
“女儿不该违了母皇吩咐,不该权欲熏心,擅自联结朝臣”太平公主梨花带雨,泪水打湿了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她最在意的贵胄风采,半点都没有了。
“愚不可及”武后冷哼一声,“朕说的话,你们违的还少了,若是真与你们计较,朕怕是早就绝后了”
太平公主闻言,胳膊上没有力气撑住,趴在了地上,剧烈颤抖。
武后拂袖而起,冷冽道,“朕生平,最恨无用之人,可惜啊,朕的子女,却尽是无用之辈”
太平公主只是一时间被恐惧支配,灵光回来了之后,却并不难揣度武后的心思,提起了浑身的勇气,用小女儿家的语调撒娇,“女儿让母皇为难,是女儿没用,母皇再容女儿几日,定能给母皇交代”
“哼,就凭你养的那些连城门都出不了的废物?”武后大袖一拂,神色复又转冷。
太平公主又抖了抖,身体一软,再度趴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