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二年十一月十五,望日大朝。闪舞小说网
今日朝会注定不凡,只因奉诏参与大朝的藩属使节,出自白山黑水的,都有异常表现。
契丹使节领使团数十人,剪去髡发,剃成光头,于宫门前长跪请罪,后突厥使节则敲响了登闻鼓,手中高举奏疏,哭天抢地,控诉权策嗜杀成性,凌虐藩属。
与这两家相比,室韦和靺鞨的使节动静很小,他们改易了穿着服装,不再着部族服饰,而是穿上了大周赐予的朝服。
按制,平民敲登闻鼓告御状,由京兆尹主理,秋官衙门督办,朝官击鼓,则由御史台主理,大理寺督办。
藩属击鼓告状,却于法无据,想来当初拟定法条的老先生们,也无从想象,会有一日,藩属会被逼到放弃体面,自曝战败哭惨的地步,而且还是个一向桀骜的强藩。
宫门开,候班的朝臣无人向前,都是静静等着,不片刻,上官婉儿翩然而出,一身蓝缎锦衣,素色的裘皮披风,衬得她冰肌玉骨,在则天门居中站定。
“传陛下旨意,天朝有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损不孝,便是契丹外藩,亦自有传统,使节剃发,不合情理,着杖责二十,废其使节殊遇,大理寺收押,听候发落”
“后突厥使节陈情弹劾,可付诸朝议,休得喧哗”
上官婉儿一席话之后,早有城门守卫上前,将数十个契丹使节拖走,扒了裤子,噼里啪啦打板子。
“诸位同僚,时辰不早,还请速速入宫,莫失体统”上官婉儿又对着看热闹的众朝臣训诫一番,一甩披风,裙裾飞扬,转身便走,弄得众人面面相觑,窸窸窣窣议论,这巾帼女相,今日似是心气不顺,是了,她与权郎君不睦,权郎君眼看立下大功,她能爽快才怪。
武成殿,武后在御座坐定,改了议政惯例,当先令后突厥使节申诉情由。
“陛下,权郎君心如虎狼,先是于新城陷杀突厥大军五万余人,再是指使靺鞨、契丹、室韦等部寻衅欺压,挑唆执失部、突骑施部入寇,咄咄逼人,莫此为甚”后突厥的使节声泪俱下。
武后轻声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新城位于松漠,乃契丹属地,权策何以能在那里,陷杀你突厥大军?”
使节瞠目结舌,良久才道,“臣等本意出兵襄助权郎君,许是,生出些许误会……”
武后却也无意逼迫他,摆摆手,“朕这里有神兵道与榆关道文武各官的联名奏疏,与你所奏颇有不同,你若有意,可一同听听?”
“是,臣愿跪听”后突厥使节以头触地,却是并不打算借坡下驴。
武后哑然失笑,令宰相豆卢钦望当朝宣读奏疏,他年纪虽大,中气却足,声调朗朗浑厚,在大殿四周回音壁的映衬下,自有一股煌煌大气。
“臣权策等谨奏,壶流河李尽灭授首,附逆党徒三万人葬身火场鱼腹……新城应陛下天威,雷殛而灭,孙万荣余部两万余人,窥伺松漠之突厥贼子五万余人,同遭天诛……盖因朝堂挥斥,诸部合力,乃建成功,突厥统叶护阿史那元镇虽应命撤离,却纵容贼兵,暗施抢掠,诸部不服,残留争拗,不足挂怀……诸部仰赖天恩,愿竭忠自效,室韦酋长合布勒自陈老迈,愿入神都荣养天年,室韦忠勇之士颇多,愿蒙天恩检拔,别立一军,入天朝北衙,为陛下侍从,靺鞨酋长大祚厉愿遣派长子大祚荣领族中贵胄子弟,入神都求学……另有契丹伏铁石、伏松,奚人可度符等,临阵有节,拨乱反正,携属规化,军前有功,恳请陛下加恩赐名,入朝效命”
“……今白山黑水底定,松漠辽东一统,安东都护府之责非为羁縻,应行实控,权策僭越,举贤不避亲,请复起用族兄权泷,调理安东阴阳,备御不臣……去国经月,权策等心念陛下慈颜,伏请陛下旨意,准许班师回朝……”
饶是豆卢钦望与权策的关系渐行渐远,对他的军功和边塞影响,甚为忌惮,一封奏疏仍是读得荡气回肠。
满朝文武连同勋爵散官,外藩使节,细细听来,都是神色变幻,有傲然豪迈,有心驰神往,有如释重负,也有心惊肉跳,恰似一出浮世绘。
“你可还有话说?”武后声如金石,嘴角有一丝笑意流淌。
突厥使节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却是不肯离开殿中央,一把鼻涕一把泪,“陛下,大周如母,诸藩如子,诸子争锋短长,不过意气小事,天朝兵戈一动,风云变色,实难以克当,求陛下垂怜塞外苦寒,生存艰辛,顾念和亲之情,召回大军”
“哼哼,怕是默啜也在聚兵备战吧”武后冷声一笑,“罢了,朕非穷兵黩武之君,但教尔等真如子嗣,知事守礼,朕又何忍生灵涂炭”
“陛下英明,大周万岁”众多外藩使节一同下跪颂恩。
“哈哈哈”武后志得意满,笑得恣意,到后来,笑声中有些落寂悲凉,大周有良臣猛将,有精兵利器,她能将外藩调理得乖顺如子嗣,可她的子嗣,又如何呢?
“罢了,都起来吧”
众藩属使节纷纷起身回到朝班,唯有后突厥那位,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走,他奉了默啜的指示弄这一出告御状,本意就是要撒泼打滚儿,在朝中给权策施压,避免权策真的起意攻击后突厥,虽武后话音中有令权策班师的意思,他想着再努一把力,得个明白话更好。
武后见状,眉目顿时森寒。
上官婉儿察言观色,拧着腰闪身上前,“突厥使节不识大体,妄议朝政,屡屡失仪,左右,将他逐出武成殿”
早有殿内千牛上前,将他拖走,他张嘴还要嚎叫,千牛不耐,伸手嘎贝儿一声,卸了他的下巴。
“诸卿以为,权策所奏如何?”武后恍如未见,拂了拂袖子。
“陛下,臣以为,用兵已久,地方疲敝,应准所奏,令神兵道、榆关道班师回朝”夏官尚书刘幽求当先禀奏,“此战平灭契丹逆贼,功在社稷,应细数功绩,献俘宗庙”
“陛下,臣以为,权郎君擅自离京之罪未消,又复违逆旨意,举荐永不录用之人,应即行召回,论其罪过,以明法度”麟台监宗秦客一向是权策与武三思的联络渠道,这次却率先撕破脸皮。
凤阁侍郎魏元忠也出列,“陛下,臣以为,刘尚书所言合宜,宗监令所言也有理,理不辨不明,权郎君奏请,或另有乾坤,应准其当面陈情,不可先行定罪,以免寒了军心”
你方唱罢我登场,众朝臣各自说着自家的道理,僵持不下。
“罢了,卿等所言,朕已有成算”武后悠然一笑,打断了他们,细细想来,以权策的缜密,举荐权泷,虽有些私心,却也无异于主动授人以柄,方便武后回旋,令她进退裕如,可赏可罚,却是体贴得紧。
再看大殿之中,尽是庸碌油腻之辈,望之生厌,“尔等且候着旨意便是”
“此战云州等四州,云集边军,掣肘后突厥,虽无战绩,却有实功,天官记下,即日,调云州都督令狐伦、延州都督韩斋、夏州都督来冲、定州都督卢炯四人,入江南、淮南等繁华之地,为上州刺史,以兹奖赏”
“臣领旨”天官尚书武攸绪出列领了旨意。
上官婉儿手指动了动,眼中神情复杂,她最擅长的便是拿捏武后的心思,管中窥豹,郎君的赏赐,许也与这四位边将雷同,体面光鲜是少不得的,只是手中的实权,却要缩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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