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道,华州。
权策走遍各州府,先是赈济雪灾,抚慰黎民,再是张贴布告,收拢散佚的军马。
每到一地,都是雷厉风行,诸事并举,他随行的,都是亲信精干的朝官,王同皎、姚崇、郑重和武崇行等人俱在,应付这些庶务,绰绰有余。
权策总领其事,只是过问节点大略,并不涉及细务,他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地方深耕细作上头。
与关内道各州官场文坛的官员士绅往来交谈,深入坊市乡间,访问百姓农商疾苦,在此基础上,亲笔拟定了关内道兴利除弊十策,编订成册,以私信的方式遍发关内道诸州刺史。
这一举动,令关内道上下官员触动颇深。
以权策如今朝堂魁首的地位,他可以上奏武后,明发旨意下达四方,无人敢于不从,退一步,他也可以用尚书省的名义,刊行政令,迫令执行。
如此一来,在权策的文治功绩上,必然又是浓墨重彩一笔。
权相爷的仕宦履历,光辉熠熠,大周官场几乎都能烂熟于心,也都晓得,权相爷横跨文武,遍历品级,唯独缺少主政地方的经历。
这本册子,本可以弥补上这个缺失,更令权相爷的治政能力鹤立鸡群,政治地位金刚不坏,他却轻易放弃,反倒在私信中谆谆叮嘱执行落实,为公为民之心,令人动容。
关内道诸州刺史协商一致,联名上奏朝廷,将兴利除弊十策与赈灾要旨一同汇编,附在奏疏后头,为权策请功。
“……宰辅所求,唯务其实,以期造福闾里,臣等所为,忤其心志,却愿功勋彪炳……陛下天命所归,乃得贤臣应梦,臣等得此马首,敢不见贤思齐……”
关内道诸州刺史的一番美意,权策是要承情的。
这奏疏不只是简单的请功奏疏,在风波险恶的朝廷,这般不寻常的动作,等同于抱团取暖,一同站进了权策的队伍里,这也是权策出马赈灾的意图之一。
奏疏上呈,经通政司扩散,立时在骊山华清宫和长安、洛阳两都,散布深远,朝野无人不知,朝官毕竟有所戒惧,赞许颂扬虽多,终归有所节制,不敢过火。
民间却不然,关内道百姓口口相传,民意汹涌,村老乡老,组织百姓供奉权策生祠,两京街头巷尾,文人士子再挥如椽巨笔,将权策大名入诗入画,蔚然成风。
此番声势浩大,武后应对起来,却是游刃有余的。
也不是第一遭了。
晋封权策之女,湟水县主权徽为渭水郡主,赐下大批金银财货到义阳公主府,就当酬功了。
紧随其后的,便是后遗症。
武后下旨给权策,以关内道诸事已毕,纲举目张,后续自有地方官员署理,不合再以中枢宰相,流连在外,令其速归。
这一回,武后抓了实在理由,有理有据,用词也颇为严厉。
权策拖延的余地,已然不大。
事实上,他也无意再多耽搁下去。
薛崇简按住西塞各方,切断了与朝廷的军报讯息往来。
但是,给权策的前线军报,三日一到,从无迁延。
西塞大获全胜。
逻些城主力军队在沙州城全军覆没。
左领军卫偷袭占领了湟川城和隘口要塞,以吐谷浑人为仆从军,迁移吐谷浑百姓入军镇居住,便利物资供给和抽调民夫,迅速掌控了两个楔入高原的战略要地。
最为精彩的,要数龟兹城一战,安西军和右领军卫一部将安西四镇首鼠两端的西域诸国城邦扫荡了一圈,大肆杀戮,杀得西域三十六邦国人头滚滚,战战兢兢,与此事无干的酋长城主,也纷纷到公孙雅靖和王晖军中劳军,派遣丁壮,充当先驱。
论钦陵脖子上的绞索越勒越紧,索性孤注一掷,奋起突围,专门守株待兔的杨思勖,嘿嘿狞笑着便扑了上去。
两军加在一起,不下五万人,野战缠斗,进退无常,像两条巨大的蟒蛇,横扫西域大地,由龟兹城,一直打到了西突厥边上。
此战颇为引人注目,不只是西域邦国,便是草原上的突厥、铁勒各部,也都派遣了探马观战戒备。
在回报的时候,异口同声提到了天朝的吸血大将军。
在他们描述中,此人面老无须,笑声尖利可怖,身材瘦弱,却力大无穷,挥舞着长柄陌刀,纵横沙场,追亡逐北,全身上下,都被鲜血覆盖,犹自高呼酣战,追着吐蕃叛军首领论钦陵不放,一路杀伤敌军不知凡几,直到将论钦陵在阵前枭首才罢休。
在他的带动下,右监门卫全军爆发了极强的战力,一路将吐蕃叛军压在身下凌虐,论钦陵授首之时,吐蕃叛军也已近乎全军覆灭。
“杨宫监,真勇将也”权策遐思翩飞,仿佛瞧见了杨思勖浑身浴血,哈哈大笑的爽快模样。
“大兄……”武崇行坐在他下首,腿脚忍不住地抖动,按捺不住,“大兄,日后若有征伐之事,可否考虑考虑崇行?”
权策斜眼,瞧他眨巴着眼睛,满含期待,不由莞尔,捏了捏他瘦弱的肩头,“待崇简回来,你二人打一场马球,你若是赢了,我便考虑”
武崇行脸上泛起苦色,小肩膀塌了下去,他早年有些洁癖,偏食严重,比薛崇简大两岁,身板儿骨架却比不上他,掰手腕投壶之类戏耍,从来没赢过。
“呵呵呵,十指各有短长,扬长避短便是,无须求全责备,术数理财,崇简可比不得你”权策轻笑一声,劝慰了几句。
“安排下去,咱们明日,启程返回长安”
“是,大兄”薛崇简脸上重新泛起光彩,挺胸抬头地下去了。
权策看得忍俊不禁。
神都,太初宫,双曜城,东宫。
崔弦领着一众内侍宫女,收拾行囊,李显的丧仪已毕,太孙李重俊该启程去骊山了。
但此时的李重俊,却没有远离神都泥潭,储位稳固的兴奋,一手按着额头,愁云惨雾。
昨日,太子宾客裴光庭代表他,去了太平公主府。
太平公主很忙,先见了女官谢瑶环,继而是狄仁杰等三位宰相,抽空还见了相王府的中山王李隆业。
许多事情,都在一场场会见中,得了定论。
定论要变成事实,还要做些收尾之事。
裴光庭带回了太平公主的吩咐,孝和皇帝之死,不应当是遽然突发,而应是长期累积所致,东宫当中,须有个大块头的内鬼,里应外合,长期损伤孝和皇帝的身子。
这个定调,李重俊是欢迎的。
毕竟他自己就是弑父真凶。
有人长期暗中损伤,与有人突发谋害相比,要平和许多,不至于惊雷大动。
“谁呢?”李重俊默念。
他眼前突地亮了亮。
一个人影闪现了出来。
“碍手碍脚,啰里啰嗦,又不得助力,顺手铲除了,也得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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