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庆才过,朝中风云再起。
依权策奏请,武后下旨焰火军和虞山军扩编,吸纳精锐步骑兵马,操练合兵协同战术。
焰火军休整已毕,即日开拔,返回神都,不再驻扎新安县,移驻登封县。
以相王李旦负责操持此事。
旨意下达,朝臣骚动。
漩涡的中心,足有三个之多。
一个是长安的义阳公主府,一个是骊山华清宫太孙寝殿,还有一个,自然是神都的相王府。
权策一系的文臣武将,纷至沓来,探问权策的态度,在他们看来,武后如此作为,实在是无谓之举。
虞山军跌宕多次,随李旦出征,大败亏输,权策校阅之后,分裂之势已成,北郊兵变,大浪淘沙,亲李旦的人马清洗得一干二净。
眼下的主将武秉德和骆务整二人,都是权策铁杆。
焰火军更不要提,此军是权策手把手扶持薛崇胤建立起来的,又经过薛崇胤、薛崇简兄弟接力统领,即便现在的焰火将军、魏王武延基态度暧昧不明,也改变不了焰火军姓权的大局。
总而言之,权策不支持,李旦一根毛都无法插进虞山、焰火两军。
因此,武后的这个动作,就有些耐人寻味,到底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是与权策达成了某种默契。
不弄清楚,难以决定行止。
“李旦有甚本事?又老又肥,连马都骑不上去……带兵打仗,输的丢盔弃甲,还是相爷出面给他擦屁股,有何颜面管领咱军中杀手锏的军务?还要脸不要?这等人管着要害,咱大周是要自废武功么?”
粗豪的大嗓门,震得屋瓦嗡嗡响,来自于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只见他挥舞着蒲扇大小的巴掌,口沫横飞,跳着脚嘶吼,干瘦的身躯似乎在竭力向上拉长,颇为有趣。
自打元宵节前夜,李多祚参与了杨思勖的禁宫异动,他自觉摸透了权策的心思,言行便大胆露骨了许多,大踏步向着权策麾下的激进派靠拢,与地官侍郎狄光远、夏官侍郎王之贲等人走动日趋紧密。
权策含笑听着,温言安抚了几句,心中暗自叫苦,他这番激烈姿态,与前来征询态度的党羽相比,更让权策为难。
若是向先前一般,打着云山雾罩,似是而非的机锋,含糊过去,不免会伤了他一心追随的忠耿之心。
但武后的旨意,他是事先知情的,也默许了,以此换取大批神功进士返回中枢任官。
若放任李多祚等人公然串联议论,在明面上有反对的动作,怕是难以给武后交代,再说了,武后启用李旦,是谋划着立他为储,而这,也是权策要加以利用的。
如此一来,他的腾挪空间极为逼仄,要在这两条红线之间谋取平衡。
“大将军为军中宿将,统领羽林卫已久,铁骨铮铮,一心为公,勇于任事,卓有功勋,可为天下武将垂范,本相素来敬重”权策一通嘉许褒奖,先是隐晦地肯定了李多祚的政治立场。
果不其然,李多祚粗粝的脸上,登时布满了笑容,今日这番做作,目的已然达到。
“然而,虞山军和焰火军的扩编,事关重大,且陛下旨意已下,应以大局为重……”
权策话锋一转,温和劝说,见李多祚有些不忿,他竖起手掌,“大将军稍安勿躁,你的心意,我已尽知,只是时机未到,还须忍字当头,以待天时……”
李多祚在坐榻上磨蹭了几下,摇晃着花白的脑袋,无奈地道,“罢了,既是相爷吩咐,老夫便权当看不着,眼不见,心不烦”
“呵呵”见他这副模样,权策笑了起来,若有所指地道,“相王殿下久疏军务,虞山军和焰火军,又有别于普通军队,重任之下,有些许失误,也是难免的,大将军为军中前辈,正该多加留意……”
“相王殿下位尊,不好明面提点,但私底下,有些事情,能做的,也要多做一些”
李多祚眉头一挑,脸上浮起了怪异的笑容,他明白了权策的暗示,不便公开反对,可以暗地里使出一些手段,总之,不让李旦舒服就是了。
“相爷放心,老夫身板儿还算硬朗,焰火军、虞山军都是相爷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老夫也视作自家人,哪里能眼睁睁看着,让人祸害了去……”李多祚神采飞扬,大巴掌又挥舞了起来。
权策笑着点点头。
不只是对李多祚,权策对手下的激进派,都是如此表态的,堵不如疏,对激进派这柄锋利的利刃,一味地强行拦着他们,容易消磨锐气斗志,还要给他们留一个宣泄口,保持野性和斗争欲望。
只要大面上不出乱子,那便百无禁忌。
李多祚心满意足、揣着一肚子坏水儿离去。
权策沉默了下来,以手托腮,神情很纠结。
“主人,崇胤郎君和崇简郎君来了”绝地亲自引着薛家两兄弟来到书房。
“见过大兄”薛家兄弟一齐躬身行礼。
权策恍惚了一瞬,薛崇胤十七,薛崇简十三,衣食无忧,用度优渥,都是身高体壮,像是大人了。
“都坐下吧”权策摆手示意了一下,端起茶盏,袅袅热气中,他的面孔缥缈虚无了起来。
“大兄,武延基这厮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在焰火军中倒行逆施,颠三倒四,有功劳、有本事的将士,都被排斥到边儿上,反倒是一些偷奸耍滑、溜须拍马的兵油子得了重用,不敲打一番,与他个教训,怕是不行了……”
薛崇胤义愤填膺。
“不止如此呢”书房中间的屏风一旋,现出个绿衣人影,正是花奴。
“武延基非但在焰火军中大动干戈,还将手伸进了安西军撤回来的老兵之中,打算趁着扩编的东风,将安西军老兵引入,让焰火军重新洗牌……”
“安西军都是边军,他还能随意搓揉不成?”薛崇胤横着眼睛,不以为然。
“撤回途中,这些老兵就已经掺了沙子,陆陆续续,加入了不少太孙身边人的亲族人马”花奴不紧不慢,又抛出个惊人消息。
薛崇胤与薛崇简对视一眼,微一思忖,便发觉此事极有可能让他们得手。
“大兄,既是知晓了这等机密事,武延基投了李重俊,何时发作,与他们迎头痛击?”
权策摇了摇头,“痛击他们,并不是我们的差事,自有人更不乐见”
兄弟二人脱口而出,“相王?”
权策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