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苑,安国相王府。
外管事急匆匆穿门过户,似是有什么要紧事。
中山王李隆业自回廊拐角现身出来,闷哼一声,转身走向一处群莺乱飞的小径。
“哎哟……”
两人不期然撞在了一起。
“中山王,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外管事赶忙将李隆业搀扶起来,点头哈腰,不停告罪。
李隆业倒是没有为难他,站起身来,优雅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瞧你行色匆匆,出了何事?”
“小的失礼了,方才得了要紧的消息,要第一时间亲口禀报殿下”
外管事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但李隆业却并不理会他的埋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径直开口问道,“什么消息呀?”
外管事登时愣在当场,仰头看了看李隆业的脸色,虽然挂着笑容,但阴晴不定,晦暗难明,心中连连叫苦。
“中山王若是有暇,小的愿伺候中山王一道前往殿下书房……此地人多耳杂,实在不是叙话之所”
外管事深深一揖,急中生智。
李隆业的笑容却更深了,“呵呵,不必了,此间并无外人,有话直说无妨,你若是不得空,我替你禀报父王也是可以的……”
他眼神陡然转厉,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袖子,“外管事,你不会是得了谁的吩咐,要对我封锁消息吧?”
外管事咽了口唾沫,满眼苦涩,无奈地立起身子,“中山王误会了,小的绝无此意……”
“小的奉命查探华清宫徐慧娘子的行踪,侦知她去了宗正寺,除了翻阅玉牒,还交代了两件差事,一个是将权相爷、权大将军和天水公主三人单独开页,子孙世代谱入玉牒,还有一个……”
外管事抬了抬眼皮,缩了缩身子,“还有一个是,让宗正寺梳理殿下历来的妃嫔资料,具折上奏”
李隆业面色木然不变,摆摆手,玩味地道,“你去吧,我这就去见父王,会替你转达的,要是不放心,你也可以通报给崔先生,让他验证一番”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若是中山王没有旁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外管事被他的阴阳怪气折磨得心惊肉跳,面前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主子,一开口就是鬼气森森,在他身边多呆一刻,都要折了寿数去。
李隆业笑眯眯地点头,双手笼在袖中,呆呆地看着他连滚带爬跑远,消失在月亮门外。
谁都看不到的袖中,十指交叉,缠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妃嫔?
这安国相王府自河东柳氏侧妃自缢之后,便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都只是些地位卑贱的妾侍伺候李旦枕席。
龙椅上的皇祖母突然想起这一茬,定是要为李旦册立妃嫔正位,主持府中中馈庶务,这看上去无可厚非,但对他李隆业而言,却是极其不利的。
府中的妾室侍女,即便有人侥幸生产了子女,也不足为虑,毕竟他占了个长字。
但要是有了妃嫔正室,便会有嫡出子嗣,他们背后也会有宗族势力,他唯一继承人的地位,自然会受到冲击。
夏日暖阳晒在身上,李隆业却没来由地连续打了好几个哆嗦。
他的脸孔也从木然开始演变,逐渐撕扯开,变得狰狞。
转过身,迈开步子,向着书房行去。
“殿下,徐慧的人手四处散去……她本人行踪成谜,但有不少她的人,出现在了冬官衙门和张柬之府邸内外,都潜伏下来,不见动作……”
李隆业在门口站了会儿,隐约听到崔日用的声音,很显然,这个狐狸一般狡诈成性的小白脸,不只有外管事一条耳目渠道,除了打探到徐慧在明面上的动静,还能查探到她手下的暗探人马。
“父王,孩儿求见”李隆业脸色更阴沉了几分,屈指敲门。
“进来”
李旦朗声唤他进门,也没有瞒着他,带着几分考校意味,“方才,为父得了消息,徐慧在张柬之身边埋了人马,依你之见,她意欲如何,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父王,孩儿听闻,李重俊的党羽都在出手弹劾张柬之,甚至没有掩饰行迹,想来也对张柬之怀有厌恶之心,陛下和朝臣都看在眼底……”
“我等不如顺水推舟,派出得力杀手,趁机除去张柬之,祸水东引,嫁祸李重俊……”
“此事万万不可……”崔日用大惊失色,赶忙出言阻拦。
李隆业眼中厉光一闪,将崔日用罩定当场,带着奇异的节奏感,“崔先生,不管我所言有无道理,是否可行,还请待我说完,再聆听高论,这也是基本的为人礼仪,你以为然否?”
崔日用气势大沮,当即收声,躬身退了半步。
“隆业接着说……”李旦坐直了腰身,面色有几分欣慰。
“行事之前,可缜密设计,挑选精干死士,务求一击必中”李隆业言语中血腥气四溢。
“我知父王忧虑,徐慧毕竟是皇祖母的人,公然与她对垒,稍有纰漏,便将损及根基,但是,所谓富贵险中求,我等所忧惧,亦是李重俊所忧惧,不下猛药,难去沉疴,只要谋算得手,李重俊必将万劫不复,储位之争,可由此一战定乾坤”
“此外,孩儿建议,密裁张柬之,嫁祸李重俊的同时,可书信给权策,我等为他除去肘腋之患,腹心叛徒,即便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也可缓和一二,日后有话好说”
李旦认真听着,眉头微动,搓着手指沉思片刻,轻轻摇头,“隆业是动了心思的,但是风险,实在太大了,若是事有不谐,后果……”
李隆业还待开口,却不料崔日用突兀抢了先,“殿下,臣以为,中山王所议,或可一试”
“哦?”李旦身子微微向前倾,期待地问道,“日用可有良策,趋利避害?”
李隆业也向他看去,很是诧异,方才大喊大叫万万不可的,好像就是这个人吧。
“殿下,此事的要害,在于张柬之必死,而李重俊的人必须入彀,这两件事,除了我等,神都另有一方,也是乐见其成的,何不借刀杀人?”
“你说的是,武崇敏?”李旦迟疑地道,期待之色,缓缓褪去。
“父王,孩儿以为,崔先生所言,可透些真真假假的消息给武崇敏,搅浑神都水面,再监视他的动静,不必期许过甚,主动权必须操之在我”李隆业的态度却是无比强硬,心中一股劲儿死死拧着,徐慧敢来祸害他的继承人地位,必须付出代价。
李旦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依次扫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