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在浴堂殿中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说来也是,眼见就要过新年了,却又传来有朝廷将军被杀的消息,他现在真的不想听到哪个地方又传出来兵变或者反叛的消息,朝廷府库空虚,为了筹备新年元旦典礼,朝廷花费了无数心血,实在不想在此时再横生枝节。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朝廷将军被杀,不是兵变又是什么?”皇帝陛下脸色不好,“中书门下可曾收到消息?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曾奏报上来?”
李宗闵和牛僧孺对视一眼,李宗闵起身奏道,“启奏陛下,中书门下未收到哪里有兵变叛乱的消息,不清楚河东节度使的奏章为何没有报备中书门下,而是直接到了枢密院那里,这不合规矩!”
李宗闵转身对王守澄道,“敢问王枢密,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河东节度使的奏章未报备中书门下,直接去了枢密院?”
李宗闵得语气有些不好,这也难怪,枢密使在朝廷制度上是中书门下的下属机构,虽然这些老奸巨猾的大太监们仗着亲近皇帝的机会,侵夺宰相们的权利,但朝廷还是要脸面的,王守澄面对李宗闵的质问微微一笑,低头道,“回李大人的话,入冬以来,大河冰排凌汛冻河,河东河西的交通暂时断绝,河东节度使柳大人痛心义子韦厚被杀,忧愤之下呈送奏章是借了加急军报的途径,所以才先到了枢密院,咱家拿了奏章正准备移交给政事堂,蒙恩陛下召唤御前奏对,咱家就直接拿过来了,还请李大人过目!”
王守澄语气温和态度柔顺,不急不躁拿出一个奏章递给李宗闵,“李大人,请过目!”
老太监以柔克刚,应对得体让人无话可说,大家都知道他截留了河东节度使的奏章,却又让人无话可说,李宗闵脸上浮起笑容,目光在殿内巡视,和知枢密使杨承和目光一触即分,他笑笑接过奏章,随手打开口中笑道,“王枢密辛苦了,不管是军情还是奏章都要拿到中书门下报备,朝廷法度如此,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任谁也不能违反,莫要乱了章法为天下人笑!”
王守澄笑笑,躬身施礼道,“李大人所言极是,咱家知道了!”
王守澄退回本位,李宗闵拿着奏章一目十行,快速的看完,随手递给牛僧孺,躬身对已经回到御座上的皇帝陛下道,“启奏陛下,河东节度使奏报上报,驻守大宁城的宁远将军韦厚,有未婚妻本是丹同渡守备黄伯泉女儿,却被河中观察使乔远欺凌,韦厚带领家丁前往丹同渡迎接未婚妻,却被乔远以及岳齐设伏枉杀,柳大人奏章弹劾河中观察使乔远图谋不轨,弹劾神策右军中护军仇士元,纵子行凶为非作歹,弹劾内侍岳齐滥杀无辜,骄横非法,目无君上!”
御座上的皇帝陛下有些疲惫的嘘了一口气,不是兵变藩镇反叛就好,看情形是争风吃醋,只是后果很是严重,死了一个五品宁远将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帝陛下摆摆手道,“不是兵变就好,中书门下酌情处理吧!不要耽误了元旦新年典礼!”
年轻的皇帝陛下,从御座上站起来,看样子准备结束这次御前奏对了,马存亮上前一步躬身道,“启奏陛下,此次事件牵扯甚广,不但神策右军中护军仇士元牵扯进去,那个岳齐更是闲廊飞龙侍者,品阶不在内侍殿中之下,唯有圣裁!”
“闲廊飞龙侍者?”皇帝陛下有些意外,皇家子弟谁不知道玄宗朝高力士,虽说安史之乱高力士难逃其咎,但高力士自始至终对玄宗皇帝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再看看自肃宗朝李辅国、鱼朝恩开始,历朝祸乱天下的权阉太监们,哪个皇帝不怀念高力士的忠诚?
“朕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内苑出了个闲廊飞龙侍者?”文雅从容的皇帝陛下李昂,又来了兴致,正要起驾去见光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说说看,怎么回事?”
闲廊飞龙侍者?宰相们也都有些诧异,闲廊飞龙侍者可不同寻常,内苑太监区分殿中省和内侍省,闲廊飞龙侍者品阶尤在殿中省与内侍省之上,在玄宗朝可谓内苑之首,权阉李辅国谋求闲廊飞龙侍者不可得,才把手伸到外朝,退其次求兵部尚书的职位,恼羞成怒之下,拆解闲廊飞龙侍者,肆意分封闲使、左右飞龙使,生生把荣耀显赫的闲廊飞龙侍者变成了杂号差事,泯然众人矣!!!
现在怎么又出现一个闲廊飞龙侍者?看情形,皇帝陛下不知情,中书门下的宰相们也不知情?内苑这帮阉奴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容不得皇帝诧异,也难怪宰相们关注,神策左右军声势浩大,但他们还是只能屯军北衙,值守在皇宫外面,等闲之间是没办法轻易进宫的,而皇宫大内卫戍守卫是由一只完全由宦官组成的飞龙兵来把守,内飞龙兵,又称飞龙禁军,而飞龙禁军的大首领就是闲廊飞龙侍者,这个位置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到天下侧目,空悬已久,以至于让大多数人忘记了,还有闲廊飞龙侍者这个要害角色!
皇帝李昂很是诧异,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换了侍从守卫大统领,宰相们也都很吃惊,内苑太监王守澄与仇士元相争他们都知道,却都装作什么不知道的在幕后递黑手,可是他们真的不清楚什么无足轻重的闲使什么时候加了飞龙使的职衔?
面对皇帝陛下和宰相们一致的问询,内苑首领太监们依旧从容,浴堂殿内十多位紫袍太监,分作两波,左侧马存亮为首的殿中省,右侧王守澄为首的内侍省,两边紫袍太监们泾渭分明,什么时候出了个闲廊飞龙侍者?太监们面上都很从容,很显然他们都知道情况。
王守澄还在琢磨,他有些闹不清状况,老伙伴马存亮突然提起这个为什么?马存亮是飞龙兵虞候出身,一开始就是掌兵带兵,身上自然而然得带着一些武人色调,做事直来直去,很少耍什么手段,他今天一反常态来这出又是何故?王守澄还没有思索明白,他有些后悔让郑注离开长安去河中府,郑注离开之后,宫外的事情王守澄感觉掌控起来有些迟钝!!!
王守澄还在沉默,杨承和忽然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飞龙侍者首领太监谭定体弱多病,申请致仕,推荐岳齐为继任飞龙使,依照惯例,内侍省已经通过了,不过是杂号差事,照例没有惊动陛下和诸位宰相!”
浴堂殿内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执掌朝政的几位宰相学士,都清楚这里的依照惯例是什么意思,皇帝和宰相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闲廊飞龙侍者被一分为二,殿中省监管闲廊院,内侍省监管飞龙兵,现在那个岳齐的任命已经被内侍省通过了,那么殿中省。。。大殿之内都是智慧通天的精英人杰,大家瞬间就想通了关节,马存亮他。。。
果然,马存亮躬身一礼,“陛下,岳齐的任命,既然内侍省已经通过,我殿中省也通过了,岳齐已经就任实权闲廊飞龙侍者,监管殿中内侍两省之外所有内苑事务,监管内苑六廊闲事,中书门下已经报备,陛下您也已经用印了!”
浴堂殿内不知是谁惊呼一声,马上又捂住了嘴,大殿之内死寂一片,闲廊飞龙侍者首领大太监岳齐?就这么横空出世了?
皇帝陛下有些蒙圈,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自己身边的亲随护卫首领就换人了?
宰相们也都很吃惊,内苑太监之间狗咬狗,他们乐见其成,可是这怎么又在突然之间冒出来一个闲廊飞龙侍者?那可是高力士当过的差事啊?只手遮天高力士!
“谁?是谁?哪位大人看到了岳齐的任命书?”李宗闵面带微笑转身去看自己的四位同僚,牛僧孺是他的盟友,可以先放一放,李宗闵看着路随和宋申锡,脸上带笑,眼角却一直在跳,显然心情不太美妙!内苑太监中间突然崛起一个实权大太监,宰相们却一无所知?未免太可笑了!
“呃,是我!”宋申锡有些尴尬,“我见过那份文书,陛下已经用印,又是中官事务,无关外朝,我便存档签发了!”
坦白说,宋申锡的做法一点都没错,可是。。。唉!李宗闵牛僧孺和路随一起看着自己的这位新晋同僚,都面无表情,片刻之后,几位宰相端坐座位上,既然岳齐的任命文书中书门下已经签发,那么,宰相们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发言权,只有做壁上观了。
一个实权大太监横空崛起,宰相们事先毫无风声,现在又只能旁观,真是让人郁闷至极!
飞龙禁军的首领太监换人了?这可是扼守宫门的要害所在啊,怎么皇帝一无所知,就换人了?岳齐?很陌生的一个人!皇帝李昂此时也认识到了要害之处,他的目光很是严厉的看着御座下面几个紫袍大太监,“闲廊飞龙侍者,不是朕的亲随侍者吗?那个岳齐何在?”
王守澄感觉事情好像已经失去了控制,连忙道,“陛下请勿忧虑,那个岳齐是仇士元的义子,还是和毛头小子,难堪大任,宫内统御飞龙兵的还是鱼宏志鱼公公,既便岳齐就任闲廊飞龙侍者,就让他虚职待任好了!”
闲廊飞龙侍者的任命有数道无法逾越的高山,内侍省殿中省的同时允许推荐,中书门下文书任命,皇帝陛下用印。。。岳齐竟然已经走完了程序,此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闲廊飞龙侍者!
面对这样一个局面,所有人都是有些猝不及防,王守澄脸上有些冒汗,连忙提起了统领飞龙禁军的的内飞龙使鱼宏志,大家一听心中都是一凛,王守澄以枢密使的身份兼任神策右军中尉,本来气焰就已经嚣张跋扈,现在又和扼守宫门的飞龙禁军首领内飞龙使鱼宏志走到一块了吗?那内苑谁还能与他相抗衡?
皇帝李昂的脸上浮起阴霾,宰相们也都神情严肃,王守澄如果真的和鱼宏志走到一起,那真是太要命了,这浴堂殿中,能与他相争者,也只有神策左军中尉马存亮了!
“咳,王公公,唉!”马存亮面色蜡黄,看着精神有些不济,“直到此时,你还不知道吗,鱼宏志已经死了!”
“什么?”王守澄几乎要跳起来,浴堂殿中皇帝、宰相、学士,还有内苑数十位紫袍大太监全都骇然失色!
要变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