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满脸都是得意。
没错,这样的小设计自然都是出自他手。
他的每一步都是有用意的!
常老和谢阁老虽担了出题之名,可其中大部分的主意和思路都是皇帝给的。
皇帝站起了身,迎风凭栏而立。
举目远眺,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尤其喜欢这种天下万物尽在掌控的感觉。
所有人都如蝼蚁般逃不开他的算计,不管愿不愿,都要在他的棋盘上生存和挣扎。他要的,就是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痛快……
若是可以,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希望可以坐得越久越好。所以,他的接班人需要有颗安于等待且忠诚的心。
他玩了这么多年平衡之道,在此消彼长的扶植和打压中,让每个儿子都既有希望,又都保有实力,还都有机会和舞台在历练中成长,在一轮轮争斗中既有消磨又有收获。
他煞费苦心,但总算,眼下看来还不是全军覆没,皇帝重重舒了口气。
千里眼那头的人选,他以后要着重培养一番了……
太后相当了解儿子。看懂了他的表情,却不知他看中的是哪位。太后不能问,便拿着千里眼也细细观察了起来。
昭妃正在拉着一位夫人对儿子夸赞着,太后便找到朱常安看了去,随后点头应到:
“安儿的心态很不错啊!若没看错,他应该是最早全心垂钓的吧?皇帝,瞧他挺专注,他倒是没被那池子水蛇干扰呢。手虽不那么稳,但能这么全神贯注已是不易,钓上鱼来也是早晚。”
“尚可!”这是皇帝的评价。
太后这么一试探,已知让皇帝露笑的不是朱常安。
那么剩下的人选不多了,太后大致有数了……
倒是那常老,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常老吸引,纷纷注目而去。有胆大的,则开始边垂钓边听说话。
“常老说什么呢?”太后问了一句。
“说的,是怎么个比试法!说的,是下一关比什么!只可惜,朕猜测,听完全的人,寥寥无几!”
皇帝忍不住再次笑了。
“皇帝又胡闹了……”太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无妨,没听清的,也就是之后的比试会麻烦些,事半功倍些,仅此而已!”
皇帝正了正色,开口解释到:
“常老将军是在众人下钩时开始说话的。一开始说的,自然是寒暄客套话,大部分人应该并未放在心上。而蛇被钓起引发骚乱时,他应该是正好说到了重点,可他却没有停下……”
众人顿时明白。皇帝这是考的临危时的反应和专注度。
他们站在这高处看得清楚,当水蛇被钓起后,下边马上便乱了。有尖叫的,有逃离的,有求助的,有议论的,还有逞英雄的,躲的躲,退的退,不少人方寸大失,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常老在说什么。
大部分人都被蛇吸引了注意力,即便真有在听说话的,也很难不被干扰。毕竟乱腾腾的声音那么大。
唯有打起精神,摈除杂念,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完全听清吧?
这个比试,果然不简单啊!
众人暗赞皇帝高明。
是啊,考验何需看文武,从小处看见的,才是真性情!
随着众公子均开始侧耳倾听,常老中气十足的所言也渐渐清晰。
“……到达圣上所在的楼台,圣上会亲口给题,答对者便为通关。通关者皆可获赏一份。名次按照通关速度定下。即第一位通关者便为头名,以此类推。绝对的公平公正,所以诸位打起精神,今日比的是速度,比的是先前圣上所提到的各项能力。诸位公子都是翘楚,老夫就不废话了。老夫祝各位好运!”
常老言毕,竟是转身往主持席走去。
不少人这才缓过神。
刚刚听到的,似乎是规则?似乎很重要?可那前边都说啥了?没听到啊!
瞬间,不少人懊恼不已,叹息为何没有专注些?他们纷纷求常老再做一次说明,可老头却只捋着胡子笑。
“规则说一遍还不够?机会给了你们,你们自己把握不住,若对你们仁慈,那便是对那些专注认真之人的不公!人生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可重来的机会!若没听清听明白,没有底气继续参试的,不如此刻就退出吧!”
不少公子这才明白这也是比试的一部分,唯有硬着头皮闭嘴开始垂钓……
“如此……”太后悠悠开口,“那从头到尾站在那儿听着的老五,李纯和几个儒生倒是占了优势。”
皇帝嗯了一声,又立马反驳。
“不是优势,而是在朕眼里,此刻老五和李纯两人是表现最好的!”
“皇上,这鱼还未钓上来呢!”昭妃巧笑嫣然,暗指皇帝偏心。怎么就最好了?站那就最好了?
“妇人之见!”
皇帝的利眼轻飘飘扫过昭妃,当着众人,一点没给面子。
人嘛,就是这样,喜欢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可爱。可一旦心生厌倦,那便是说什么错什么。
更何况今日的昭妃看戏时那一番蹦跶,直接坏了皇帝的好事。
皇帝心头怨气极大。若不是给太后和老四面子,他只恨不得直接撕了这妖婆。
不对啊……昭妃不是被他罚了吗?
“昭妃,朕若没记错,今日看完戏后着人传话,让你为母后抄经十卷祈福了吧?谁允许你过来的?”
昭妃扑通跪地。
“皇帝错怪臣妾了。太后娘娘大寿,臣妾是晚辈,自然要跟在身边尽孝的。太后娘娘出行,妾身更该随侍身边。这是为人妻妾的本分,妾身记于心头,时时不敢忘。但皇上请放心,经书臣妾一定完成,今晚回去后,挑灯不眠也一定一笔一划写完,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昭妃表现地极为卑躬,皇帝碍于众人不好发作,只气得腮帮子疼。这妖婆脸皮那么厚,完完全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作妖还敢拿“孝”字说事?这让皇帝更坚定了要好好收拾她的决心……
“有空多读些书,胸无点墨,鼠目寸光,实在丢人现眼。”
“臣妾遵命!”
昭妃错了错牙。当着不少贵人,竟这般说她,半点颜面不留啊。若不是为了儿子,若不是儿子千叮万嘱告诉她今晚有比试,让她看机会敲边鼓或做点什么,她哪里敢一日两次地顶撞皇帝。她很清楚,她的冷宫以后怕是不局限于身体上了……
“皇帝,昭妃有孝心,你别太严厉了。”太后提醒。
“是。”皇帝冷眸瞥过昭妃。“她懂什么!朕安排的比试,怎会那么简单?夺魁拿赏自然重要,但眼前的比试只是表面,真正的比试却在朕心里。”
皇帝别过眼,只笑着冲向太后轻声道:
“朕的确看重能力。但作为皇子和臣子,他们还有一条必备的——礼。”皇帝手一搓,莫名想到了太子和萧家。
“常老德高望重,还是三朝元老,更是此次比试的主持。朕看见他都要恭恭敬敬,可显然利益跟前,很多人眼里是不懂真正的尊师重道的。以致于常老在那认真说话,却只有寥寥不到十人在听。长辈言,恭敬听,这既是一种最基本的敬畏,也是一种必要的尊重。
可其他人呢?忘了一个礼字,都在忙着追逐手头小利,着实叫人失望。所以他们听不到,听不清,听不全,纯属活该!
母后,看见那几个得了恩典才参宴的儒生了吗?反而他们,从头到尾都保持了谦恭。以儒治国,强调仁义道德,伦理纲常,那是必要的!……”
后面几句,皇帝没说出来。
有礼的皇子和臣子未必能让他信任,但不愿守礼的儿子或臣子,是他绝对信任不了的!眼里没有长辈的人,哪怕他是父,也未必会被放在眼里。
他的龙椅,他只愿自己让出来,而不是被人赶下去!……
太后听懂了,上来握了握皇帝的手。
再结合先前的几次试探,眼下可不正是朱常哲和李纯的表现最好么?他们虽无功,却至少还未犯错。
这么个比试算什么?只有最后能赢得皇帝心的,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帝玩的,都是心术。
而有些人,注定是玩不了的……
太后终于知道,皇帝先前冲着笑的,是何处了。
将千里眼的人物对准李纯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太后将那头对向了朱常哲……
是该多多关注了!
所有人都开始了垂钓。
李纯动作慢悠悠,他不急。
此刻满池的蛇都被四处乱晃的钩子给拨弄醒了,正胡乱游动,叫人看一眼便瘆得慌。
而那些木鱼是被线固定站立在花坛底部的,若不扯烂绑线便不会四处摆动,所以原本的“垂钓”难度并不高。
但此刻水蛇上下一动,便将视线给挡住了大半。这会儿想要勾出木鱼,就不那么轻松了。
当然,不包括他!
以他使暗器的准头,哪怕是直接握住钩子往下砸,也一两下必能成功。
所以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很轻松,他有大把时间来左右观望一番。
垂钓位置他是特意选的,在朱常安的斜对面。
今晚的朱常安总说不上来的怪异,周身流露的气度和把握,似乎比大皇子还足,怎么看都不寻常。
可分明……李纯还记得,今日朱常安求见皇帝,可皇帝并未见他。后来又听得回禀,说是他被于公公打发走后,就再没出院子,一直到夜游都未露面,无人知他究竟在捣鼓什么……
按理,失落才是他该有的情绪,可他的底气哪里来的?
是自己有哪里疏忽了吗?
总之,此刻的朱常安太诡异,让李纯就是想盯住他。
李纯将眼角余光瞥向了朱常安的鱼钩。
不得不说,他的准头很不错啊。
鱼钩始终都在木鱼嘴上那个铁圈周围晃悠,若不是有两次被经过的水蛇撞上,他应该早就成了吧?
李纯刚提了自己的鱼竿准备开始,却见朱常安那钩子一动,进去了。
勾到了!
还真成了!
在场最快的?
李纯敏锐感受到朱常安悄悄看了自己一眼。
倒不是挑衅,像是心虚?
难道有诈?
李纯没动声色。
果然,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呢?
鱼已上钩,可朱常安却没有立即抓紧时间拿起鱼竿,反而依旧装作在很努力地微微动竿。
直到有人不小心又钓出一条水蛇,引发了小小关注后……
朱常安猛一提竿的同时快速后退。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有一黄色木鱼已经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到了朱常安手中。
因着视线和速度的缘故,李纯的眼角余光只捕捉到朱常安伸手略带慌张地取下了木鱼,随之长舒一气,张扬一笑……
其他一无所获。
朱常安速度太快,他没看清!
但朱常安的掩饰太明显,他分明是做了手脚……
可那又如何呢?
李纯低低一笑,自己为何连去戳穿朱常安的欲望都没有呢?
就这样,在众人意料之外,朱常安成为了第一个开启比试场所之人,让皇帝都有几分刮目相看。
昭妃感动又激动,顿时热泪盈眶。见证儿子脱颖而出,她来得值了!她的儿子果然出类拔萃,为了儿子,暂时的委屈不算什么。怪不得儿子那么坚定要自己来,原来他的把握那么大。
昭妃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待儿子一会儿成了头名,该要些什么赏赐呢?皇帝那里能拿百两金,三千两银,加上太后和皇后的赏,真是不少啊!昭妃开始有些如置云雾般地飘了……
“好!”常老喝了一声彩。“恭喜四皇子第一个开启比试场!”
朱常安抱拳一礼。
常老报以一笑,笑得有些过分灿烂。
这老头是沙场滚过刀口的,周身总有股肃杀气,什么时候这么笑过了?朱常安虽感不适,却马上释然,暗道是自己表现好的缘故,这是一种鼓励。
于是,在常老笑容的目送中,朱常安被宫女示意着走进了一条已经点上了灯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一道门,门后便是黑乎乎尚未开启的比试地,此处有侍卫把守。
朱常安停下脚步,见门后空间灯光已经亮起。
他心下得意,他知道,此刻不远处的观景台上,所有贵人都在看着他。他的表现不但事关前程和民心,还能为他拉拢到将来的许多助力。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将步子迈了出去……
可他的笑很快便在脸上停住,僵硬,随后消失地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