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佑二年这一年,天下暗流涌动,风波诡谲,江南世家,在这一场风波之中,再次受到了重创,独独王家形势逆转,从衰败转向了兴盛。
其他四家,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某一日,某一日提剑前来,把自家杀了个干干净净。
未央回到开封的时候,正是小年夜,于是打发了一脸不甘的赵曦回宫,自带着未珩回家过年去了。
过年是很喜庆的是,但是未家却没有任何喜气,因为吕璹终究是没熬过年关,刚刚辞世了。
未央带着吕惠卿还有一干师生,前去蓬莱吊唁。
一路上,未央面无表情,眼神呆滞,令人畏惧。
想到自己初创书院的时候,那个白胡子老头不辞劳苦,千里奔波来到蓬莱,给自己以偌大的支持,未央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
未央面前浮现一幅幅面孔,滕子京、晏殊、吕璹、范仲淹、柳永等等,一时间怅然无比。
柳永的身体也一直不大好,或许是年轻时纵情花海过甚的缘故,染上了很多顽疾,未央虽然出手治了一番,但是面对衰老透支的身体,他却无能为力。
生老病死,这是不可避免的,未央对此有明确的认知,但是发生在自己身边,总是让他难受。
吕惠卿已经数次痛哭,也昏厥了数次,对于他来说,吕璹不仅仅是祖父,更是抚养他长大成人的人,感情之深厚,远非寻常感情所能比拟。
到了蓬莱,众人换上孝服,上了书院。
滕子京等一干人守在吕璹的灵前,非但没有半点忧伤,反而言笑晏晏。
八十而终,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绝对的高寿了,算不得什么伤心事,反而是喜丧,所以他们并不忧伤。
柳永举杯纵酒道:“吕老,稍等数年,景庄就来陪你,咱们再饮酒作乐。”
欧阳修笑骂道:“你个老不修,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数年,你能撑个三五年不死,我就服你。”
晏殊放浪形骸,他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大才子,年岁大了,便更加的回复本心,一向不拘一格,一壶酒握在手里,自饮自酌,放声高歌,歌曰: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滕子京大怒,“老家伙,大家都在寻欢作乐,偏偏你一副恶心的样子。”
晏殊翻了个白眼,胡须苍白微颤,“滕子京,别以为你是山长就能说教老夫,老夫爱咋咋地,管你什事。”
一时间众老头吵作一团。
这就是未央等人看到的画面。
终究是欧阳修年纪小,看到了众人在蓬莱阁外一个个面容悲戚,诡异非常的样子,轻咳一声道:“好了好了,孩子们都回来了,能不能庄重一些。”
众人停下打闹,整了整衣衫,一个个面容肃然,庄重的令人肃然起敬,就像是刚刚的事情没发生一般。
没有人敢说什么,就算是吕惠卿,也只有感激,毕竟这些老头,都是名震天下的主,用这种方式祭奠亡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吕惠卿上前,梆梆梆,先给老头们磕了响头,然后一言不发的跪倒了灵前,神色戚戚然。
未央等人依次上前跪拜,一时间哭声震天。
老头们有资格纵情,他们没有,而且吕璹在蓬莱数年,一直是个敦厚老者的形象,深的大家的喜欢,想到了吕璹的好处,自然悲从中来。
未央祭拜一番,便陪着吕惠卿跪下,也是一言不发。
虽然有些逾矩,但是没有人说什么,几个老头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看样子以后他们死了,也打算让未央灵前跪拜,如同孝子贤孙一般。
深夜,众人散去,只留下未央与吕惠卿守灵。
吕惠卿这时候已经痴痴傻傻的,一天没吃东西了,未央怕他扛不住,正要出去找些汤汤水水的,一个身穿孝服的明媚女子和一个胖大少年联袂而来,女子挎着一个小篮子,传出一阵香气。
“姐夫,先生们怕你们撑不住,让我们送些吃食。”
小胖子自然是苏轼,那女子是肖潇潇,曾巩已经过门的媳妇。
肖潇潇把篮子放下,取了一盘子酥肉,还有几个馒头,另有一壶酒。
未央也不客气,对着吕璹的灵位拜了一拜,取了馒头就吃了起来,只是吕惠卿不饮不食的样子,让人心疼,尤其是女人,这时候正该是母性勃发的时候,于是肖潇潇亲自取了一些水,把馒头泡了,一点点的喂给吕惠卿。
要是旁的地方,说不得肖潇潇这般做派就会被沉塘之类的,但是在书院,就没有这种顾忌了。
未央吃完了东西,看着肖潇潇喂完了吕惠卿,这才说道:“冬夜风寒,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就行。”
苏轼不耐烦的摆摆手,抓起篮子,与肖潇潇一同离去。
其实他之所以过来,不过是为了避嫌,毕竟书院盛传,当年未央把肖潇潇安置在书院没安好心,所以他过来,是为了给肖潇潇避嫌。
如今任务完成,自然要溜之大吉。
冬日的蓬莱,更显的冷清,尤其是天气晴朗,星月稀疏。
未央强撑着让自己不睡着,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到公鸡啼鸣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看吕惠卿,发现这小子双目通红,如同失魂一般,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小子对祖父是真的感情深厚,一点都不作假的。
吕璹的葬礼,很是隆重,蓬莱的达官贵人,各方的贤达好友,还有皇帝钦赐的一副牌匾压底,更有天下集团的四方生意伙伴前来吊唁。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就算是皇室中有权有势的王爷死了,也没有吕璹这场葬礼风光。
晏殊晏相公亲自提携的墓志,柳永柳三变吟诗作词数十首,欧阳修焚烧了一卷书卷,滕子京泼洒了一壶美酒,范仲淹雕刻了墓碑,苏老泉作了一篇雄文,书院学子们齐齐跪拜在地。
在书院最高处,葬下了暨行书院有史以来第一位亡故的先生,给予了这位老先生最崇高的敬意,最风光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