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七以为作为匪徒老窝的十一峰定然处处充满危机,一不小心就可能暴露自己,所以进到十一峰后,他的心思自然极为警惕,但连日来一直没有碰到任何危险,连基本的盘问都没碰到过,让时刻处于谨慎状态的他突然疏忽下来。
接触最久的朱柴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宁七对其下意识疏忽防范,此时被朱柴叫过去,他才明白不可忽视任何一人,幸好此时没有陷于绝对的危险中。
“这就是金堂主半路掳来的那个新人,果然是小胳膊小腿的。”
“啧啧,没想到现在的新人如此废物,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被人拿去喂乌鹫,金堂主的脸到时可就丢大了。”
“你们还不知道最近寨子中提供的好酒可是这小子弄的,否则金堂主何必费那么大力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你是说青麦烧酒吧,原来是这小子弄的,不过跟灶房那两个奇葩混在一起,现在还有得罪血狼的可能,以后可不好受咯!”
......
众人看到新面孔,自然是议论纷纷,宁七没想到自己在十一峰的匪徒中还有点名气,可惜这点名气是被人拿来调侃的。
面色发白的宁七站在朱柴身边,老实地向血狼道了一声问候,就在一旁候着不再言语,让血狼和朱富实在提不起一点注意。
朱柴:“宁七,你也知道老哥的处境,要是我讨不了好,按照朱富那锱铢必较的性子,连带着你也会被牵连到。”
一旁的宁七听到这也是一脸惊惧的神色,不过在内心早就料到此种局面,接下来不出意外,他就成为替罪羊一只。
“那怎么办,请老哥指条明路。”宁七有些焦急地问道。
“放心,接下来的行动你只要听老哥的话,我俩都会完好无损的。”
“那就多谢朱大哥了。”宁七激动之下,连称呼都格外亲切了一些。
朱柴满意地点点头,拍拍宁七的肩膀,说一切有我,随后向血狼说道:
“血狼老大,按理说我可以答应对赌,但宁七与我关系颇好,自愿代我出局,只是金堂主交代我需要好生照顾他,所以这赌局能否改为普通的堵注就行,否则我也不好向金堂主交代啊!”
听到他暗含威胁的话,血狼饱含深意地瞥了朱柴一眼,那腥红的嘴唇隐隐要渗出血来。
宁七也知道朱柴这番动作的意思,先是将他从人群中喊出,让他吸引一番火力,变成众矢之的。
而朱柴知道他是金掌柜带进十一峰的,如今金掌柜掌握峰主的决定大权,成为首领之下地位最高的一人,借着金掌柜这面大旗敲打血狼,只要血狼还想重新登上峰主之位,就不得不顾忌一下可能与金掌柜大有关系的宁七。
让宁七代朱柴进行对赌,血狼也势必会答应,他不仅能从此事中摘出来,而且也会让其他人忌惮,避免今后会出现此日的麻烦,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也是宁七一贯表现出来的老实让朱柴觉得可以忽悠住他,还凭白落得宁七的感激。
如果宁七本人真如他这么想的话。
虽然此番举动有些跟血狼撕破脸皮的意思,但朱柴认为自己以后看见血狼就掉头认怂,他也不能拿自己如何。
朱富一听这话,看到血狼的犹豫,不禁有些急了,叫道:“血狼老大,千万别听朱老三乱说,这小子根本不可能与金堂主有关系。”
“闭嘴!”血狼阴测测看了朱富一眼,而后转头看向宁七,似要得到明确答复。
朱柴扯了扯宁七衣袖,真怕他老实回答。
不过宁七此时还真“上道”,说道:“当初碰上金堂主时他本想杀掉我,但他说过我对他有恩,就把我带上十一峰了。”
一旁的朱柴听到这话,面色一喜,暗道一声,“稳了!”
血狼点点头,说道:“我答应你,赌局的赌注不用身体四肢,但包子铺开张以来还是头一次违反规矩,所以这赌注就换成是谁输了,需当着众人的面磕三个响头认错。”
“血狼老大英明。”
朱柴立即拍了一个马屁,欣喜的神情与对面满脸憋屈的朱富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血狼一挥手,众人摊开来,空出了一个长桌子。
“砚乾笔秃墨糊涂,半夜敲门送省符。掷得么么监岳庙,恰如输了选官图。”
血狼轻笑几声,走到长桌边,对着桌上的一物自顾自说道:“当年我也曾立志为官,不过却是入门无路,真乃此生一大憾事。”
宁七对此无感,朱柴对他说道:“血狼原来是秀才出身,当年他进朝做官却始终遭人嫉妒为难,而血狼也是个阴狠的性子,将那个一直与他做对的官员直接满门灭掉,自此开始了他喜做人肉包子的道路。”
“你现在也知道血狼阴狠毒辣的性格,待会输掉的话就赶紧乖乖磕头道歉,我再从中周旋几下,此事就了了。”
宁七点头,心中暗慨朱柴的和稀泥手段,这明明是他惹出的麻烦,怎么到了最后自己还落了个人情呢。
走到长桌旁,入眼的是一方长宽约有一尺半的方形图案,朱红色的图案上被黑线分成一块块小格子,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体。
看到这幅图案,宁七恍然起来,原来血狼要与他对赌的方式就是这个名为“升官图”的赌局。
升官图也名为选官图,这可是青麓山地界乃至奉元国周围最广为流传的一出博戏。
心头忍不住升起一丝熟悉感,有些泛黄的记忆涌上来,宁七犹记得年少时在落风坳的小山村里,他可是村中玩选官图的好手,无论老少,在他手里都只能甘心成为败将。
纵然是李老头,也是唯一在这方面心服口服承认不如他的地方,他俩玩选官图的时候输方可是一顿饭食的代价,李老头被宁七饿了三天三夜后就从此收手了。
选官图图案上印有一系列官名,从最小的白丁到顶尖官职上将军或一国王爷,以“德、才、功、庄”四字为进阶,骰子是一个木制陀螺,陀螺上同样刻有“德、才、功、庄”四字,以对应字体攀升。
“升官图在十一峰内极其流行,宁兄弟,可不要认为我占你便宜呀!”血狼呵呵一笑,眼里却有一丝隐藏的阴狠。
他可不是心胸大度之人,当年为官时受同僚排挤就以血腥手段报复,如今被宁七以金掌柜的名头压着,破坏掉自己包子铺的规矩,这等屈辱怎么可能让他一笑了之。
见到血狼隐晦的阴狠目光,宁七瘪瘪嘴,要是作为一峰之主的血狼能淡然处之,那才是让他警惕的,相信待会自己要是输了,可不止磕三个响头就能解决。
不过,这也是我的目的啊!
宁七心中一定,脸上依然忠厚的笑道:“无碍的,能与血狼老大赌一局也是我的荣幸。”
“那就开始吧。”血狼道。
升官图以“德”字攀升的速度最快,“庄”字最慢,骰子的摇取主要看运气外,还得看执手人的技巧和掌控力度。
宁七不知自己运气如何,但修习锻体法门时为了掌控好发力技巧,他无聊时练的最多的就是这陀螺的旋转,四个字指哪转哪。
当然,与村里小伙伴玩耍时主要靠的还是运气,不能欺负人嘛!
但看长桌对面的血狼轻松的模样,想来也是对自己的驭力程度有一定的把握。
“呜呜”之声响起,陀螺在升官图上旋转出一种独有的乌黑幻影,宁七率先开局。
半会之后陀螺颤颤巍巍跌落在图上,一个用黑色颜料刻篆的醒目的“德”字显示出来,宁七面色泛起红润之色,喜不自胜道:“开门大升啊!”
他从白丁直接步入了八品副官之位。
接下来轮到血狼,可惜运气太坏,摇出了一个“庄”字,不仅没能晋升,还倒退了一步。
宁七见到这幕掌心一握,脸上的笑容却来越大,反观开局不利的血狼,并没有什么凝重之色,依然轻松淡然。
“只是第一次而已,接下来的局还很长呢,可不要高兴太早了。”旁边的朱富显然并没那么淡定,冷哼一声阴沉说道。
之后的几局宁七越加顺利,步步高升,一路加官进爵直到都城的四品将军之位,而血狼堪堪到了一县的衙厮而已,差距尤为明显。
旁观的朱富脸色拉得老长,刚要开口愤言却被血狼眼神一瞥生生按了回去,随即血狼说道:“宁兄弟果然是福运傍身,看着情况,用不了几次我就得甘拜下风了。”
看着在自己言语下逐渐激动起来的宁七,血狼再道:“不如我们再加大一下赌注,如果我输了,我会向金堂主保荐你成为我的副手,七日后的比武我要是成为峰主,宁兄弟可就是副峰主了......”
“那我要是输了呢?”宁七显然心动了。
血狼露出诡异一笑,说道:“你输了,不用向我道歉,只需三个响头,不过改为向场内每一人磕三个响头而已。”
朱柴心中一惊,血狼这招可谓是杀人不见血啊,如今场中起码有上百人,要是宁七输了,脑袋非得磕出血浆来不可,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志可能就此沦落。
即便是贪生如他朱老三,要是向这么多人磕头才能求得一命也得好好考虑一下,看这宁七老实的样子,磕完头之后心志十有八九会崩溃掉,从此活在屈辱中,郁郁寡生。
但朱柴也不打算插手,不说与他个人毫无关系,要为此彻底与血狼对抗可不是他的性格。
“怎样,宁兄弟考虑好了吗,按照接下来的局势,你赢的机会几乎是肯定的,不会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
看着有些迟疑的宁七,血狼笑道,而周围旁观的众匪徒也是适时嘲讽起来,他们目现兴奋,已经忍不住想看到宁七一个一个向他们磕头的样子。
宁七紧皱眉头,看着自己升官图上的优势,拳头一攥道:“我答应,只希望血狼老大能遵守诺言。”
“如此就好。”血狼嘴角勾起一丝危险的弧度。
“呜呜”声又复响起,直至一柱香的时间过去。
长桌旁,宁七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忍不住喷出一口淤血,指着血狼愤怒说道;“你......你......你出千,你不可能赢我的!”
升官图上,赫然显示的是代表宁七的石子停留在二品的将军之位,而血狼早已是一国王爷,胜负已分。
“宁兄弟,输赢已定,还是履行你的诺言吧。”血狼阴柔的一句话,满脸戏谑。
“不......我不甘心,我还要与你再赌一次!”
宁七长发散乱,似是疯狂的赌徒,紧紧盯着血狼声嘶力竭道:“我不可能会输的,我知道你让我磕头肯定是想折磨我,这次我跟你赌命,不知......你敢不敢?”
“哦?”血狼本以为宁七最后的胡搅蛮缠是不甘心,没想到竟这么疯狂,他说道:“赌命......你想怎么赌?”
“我......我就与你在全峰比武上一决生死!”宁七一咬牙,血丝涌上眼珠,做出最终的决定。
“好,今日先放过你,你的命,我收了!”血狼眼中突然神光大放,折杀一个人的心志,怎比得过将他吃进嘴里更加令人舒心呢!
而后他一甩手,也不再管宁七,径直离开此地。
在众人不屑与嘲弄的目光中,宁七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显得狼狈无比。